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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森在冰山俱乐部的床上醒了过来。
与以往并无不同的一天。除了干涸的嘴唇与床头空着的水杯提示着他某个孤独的事实以外,一切都运转良好。
尽管身体有些疲惫,但仍然如过去一般充满力量,心脏的跳动很稳定,神志清醒,胃部无不良反应。
空气里很安静。
他只是,有些不太适应这种生活。
像是东西摆放的位置,信件和快递的整理,手机里堆积的外卖账单,都是非常细微的小事。
然而生活的节奏切实地变动了。他得要耗费更多时间在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上,相反地,做正事时为某个人停留的时间却变短了。
换言之,他已经不需要再与谁商讨、等待着谁、与谁共同行动,他又重新自由了。
柜子里锁着一套被子和枕头。
他曾经同某个人暗示过,他可以踹掉他的休息室,和自己分享同一张床,对方依言往柜子里丢了一副三件套,却不曾当真每一天都过来睡觉。大多数时候他在做他的事,杰森自己做着自己的事,只在偶尔的场合下,他们才会碰巧在同一张床上挤一挤。
所以杰森从未觉得自己被锁住了。他并未被绑在了谁的人生上,似乎仍然可以随心所欲、振翅飞翔,想放松的时候又理所当然地可以回头一靠。那些曾让他以为会因为和另一个人长时间的亲密相处而产生的磨耗只是错觉,若即若离的自由抵消了所有本可能产生的负面情绪。
到了最后,他的喜爱甚至延绵上了这种感觉本身。并且让他不可避免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幸和不幸:能够建立这样的关系只是因为对方是对方,若非如此,像他这样的人其实不适合与他人紧密地联系,那只会给彼此带来痛苦。
除了被子和枕头以外,柜子里还锁着一整套洗漱用品。自那之后的某天早晨,它们的存在忽然让杰森感到碍眼,他已经拖来了一个垃圾袋把它们丢了进去,临出门前却又反悔,最终只能把它们一道塞进衣柜,挂了一把锁,把钥匙扔到了海里。
只是四个月而已,甚至还不到半年——他能走出去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对自己说。
杰森减少了在冰山俱乐部露面的次数。
没有人在背后帮他推轮椅很麻烦,应付其他人各怀目的的关心更麻烦,还有各路像嗅到洒在地上的蜂蜜贴上来的人士,厌倦感几乎令人难以遏制。
或许本质只是因为,没有了搭戏的人,他也失去了兴趣继续把这出戏演下去。虽然把戏搬上台前的目的一开始与他无关,但设置这样的角色多少也有作弄对方的成分在内,只是没想到两个人最后居然都乐在其中。
调查恶魔祭祀的那次他们消失了三天,冰山俱乐部也闭门谢客了三天,因而对那个人的消失,员工们一开始也视之如常。直到一周以后,希洛·埃米亚依旧没有出现,杰森也没有任何表示,他们才开始察觉到异常,拐着弯地打听他们的主管人为何会突然消失。
他从来不知道那个又凶又严厉的家伙人缘什么时候有那么好了,可杰森自己也没有答案可以回复他们,只能用沉默的眼神示意让他们自行离去。
到了第十天,他们突然就不问了。猜测希洛·埃米亚是红头罩的传言一直都有,或许是最近红头罩依然还在哥谭的地下活动,这些人便好似觉得自己明白了什么,渐渐偃旗息鼓。
只有一个人,仍然锲而不舍地跑到了杰森的面前。
面对那张并不陌生的脸,杰森这才想起来她似乎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知道自己其实可以说话,他不能再装作哑巴轻易地蒙混过去。
但是,借口和理由仍然要多少有多少——不到三秒,他就已编出了毫无破绽的说法。
可惜完美的谎话到了嘴边,却最终咽了下去。
鬼使神差地,自己也搞不清自己抱有的想法,他选择吐露事实。
大概是觉得,倘若那个人真的死了,或许应该多一个人知道他做了什么,即便他本人并不会在乎;
又或者他只是以为,待他把这个故事完完整整地告诉给第二个人听,自己也就能够接受了。
但结果并不是这样的。
自那天以后,日历翻过了十一天。
他把这些时间一整天,一整天地耗费在那片废墟当中。什么都不做,仅仅坐在最高处的吊车上面,目视着破碎焦黑的瓦砾被层层掘开。
很久之前,就再没有疑似受害者的遗体组织被找到了。覆盖顶层的混凝土与砖块之下,到处都是焦黑的碳,像太阳暴晒后的干枯沥青,被一铲子一铲子地装进帆布袋。
他的手下一边被那些味道熏得呕吐,一边抹着满头的大汗问他:“老板,还要继续吗?”
“当然要。”
红头罩回答。
第十二天,天气晴朗。
杰森依然没有等到他的答案。
他当然知道如果有人在一场爆炸引发的火灾和倾倒的大楼之中消失,最顺理成章、最合乎常理的解释是什么。
这种事情在类似的事故中多得很,本不值得意外。多少受害者连一片遗体都无法在事故现场找到,只能以失踪论处。家属们怀抱着虚无的希望在四周围的地区张贴寻人启事,任由时间和风雨将那些人心和电线杆上的画面磋磨成发白的纸浆。
很难说是直截了当地死亡通知比较残酷,还是漫无尽头的等待更加疼痛。
第十三天,天气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