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问题看起来还不严重。你爸再糊涂,究竟还是遵纪守法的,只是手下人太不安分,跟他报了不少假消息,他嘛,刚愎自用,也不看智库的咨询报告,是人总会犯错。”
纪绣年摇头:“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应该很难接受。”
江蔚嘲讽地笑:“也是,差点忘了你爹是个权势心多重的人,现在叫他一下子从天上跌到地下,我估计他怕是要发疯。”
“所以你今天来找我,是想让我先有个心理准备?”
“算吧…”
“谢谢大哥,不过,”纪绣年停顿片刻才说,“他怎么样,我都不会觉得意外。”
她对自己的父亲失望过,愤怒过,也恨过。
最开始的失望来自于他对母亲的态度,他将一个满心爱情的女孩子娶回家,让她为他生儿育女,却在妻子病症加重后不许妻子出门,从不介绍给同僚朋友,从未携妻子出席聚会。
那时候她质问他,我母亲究竟做错了什么。
后来,她被关在家里,被指责喜欢女人是不正常,被责骂太丢他的脸。
那时候她反问他,我又做错了什么。
可是纪长宏永远只认为自己是对的。
到了现在,她已经可以平和地接受这一切了。
她知道父亲这辈子是不可能改变了,自负和掌控欲早就刻在他骨子里。
到家时,阿姨站在门外,见到她时欲言又止。
客厅里传来争吵的声音,纪绣年朝她点了点头:“没事,我知道的。”
推开门,果然是纪老先生在和儿子争吵。
纪长宏一把摘下眼镜揉了揉脸,衬衫扣子崩开两颗:“我没做错什么,我只是看到了错误的信息,做了错的决策!”
老先生挥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打了他后背一下:“糊涂…就算你主观上没犯错,你瞧瞧实际上多少人因为你的决定遭了罪?你小时候我是不是教你错了就要改啊!”
纪长宏一眼看见纪绣年和江蔚站在门口,立刻转身将衬衫纽扣一一扣好:“回来什么事?”
江蔚最听不惯他傲慢的语气,扯了扯唇角:“来拿年年的东西。”
纪长宏皱眉:“拿什么?”
江蔚斜着眼看他:“不归你管。”
纪长宏不对他发火,转而问纪绣年:“怎么了,你带他回来看你父亲的笑话?”
纪绣年没回他的话,过去把祖父扶着:“您别生气了,好好养着身体。”
老人拍了拍她的手:“你也别跟你爸计较,嘴里没一句好话。”
纪绣年嗯了声:“我送您上楼休息。”
“不用,叫阿姨扶我上去就行了。”
大概是猜到他们有事要说,老先生自行给他们留出了空间。
纪长宏被彻底无视,暴跳如雷:“你们一个两个干嘛?这家现在还是我当的,给我滚出去!”
江蔚嗤笑一声,抱着手臂看着他:“不干嘛,我等着纪先生看到时候怎么引咎辞职啊。”
纪长宏阴测测地看着他:“你得意什么?要不是周家那个小丫头回来…”
纪绣年打断他的话:“跟她没有关系。我都说了,让您不要去干涉她。”
纪长宏冷笑:“所以我现在这样,是不是还是托你的福,我女儿的旧情人…”
“爸!”
纪绣年终于有了神情变化,目光深深地看着他,静静开口:“我喜欢她…难道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过吗?”
“那么多男人不喜欢,你非要喜欢一个女人,你以为你正常吗,你没病吗,就跟你那个神神叨叨的妈一样!”
话音一落,江蔚冲上去:“你他妈给老子再说一遍!”
江蔚一把扯住他领带,双眼冒火,给了他一拳:“纪长宏你这个王八蛋给老子听好了,你说一句我姑姑不好的话,我就给你一拳。”
纪长宏推开他,捂着胸口咳嗽:“我、我是你长辈!”
江蔚冷笑:“实话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长辈,你也配?”
他上前揽住纪绣年的肩膀:“走吧,别听他扯淡。”
纪绣年垂下眼睫:“嗯。”
江蔚叹了口气。
她啊…纪长宏总爱这么说话,让她从小就担心被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待。
纪绣年听见他叹气:“大哥,我没事的。”
她早就已经不会那么在意别人的目光和评价了,至于纪长宏说的…一笑了之就是了。
她到房间,打开保险柜:“都在这里了。”
江蔚嗯了声,拿出数份文件的原件。
早年间江家嫁女儿的嫁妆,纪老先生立的遗嘱,以及纪长宏曾经以各种名义买在家人名下的地产,早就被他慢慢转移到纪绣年的名下了。
当年的事情他可记着仇,早就想方设法把纪长宏架空了。
“好了,走吧,看过你爷爷了,东西也拿了。”
江蔚拉着她往外走,不给她一丝一毫犹豫的时间。
纪绣年回头看了一眼。
这是她从小到大的房间。
江蔚拉着她不放:“好了,跟大哥回家了,这个家不要也罢。”
纪绣年点了点头。
似乎终于能跟前半生的事情划清界限。
江蔚早年就提过,他完全有办法让纪长宏从高处跌下来,只要她想…可是面对着年迈的祖父,面对着生她养她的人,她拒绝了。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她需要谢谢…周琅的归来。
如果不是她的再度出现,纪长宏愤怒之下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这位高高在上,权势煊赫的父亲依旧会努力控制她的后半生。
不过现在,囚笼被打破了。
以后她的父亲只是这个世界上无数平凡退休老人之一,哪怕他天天在家暴跳如雷,也无法再呼风唤雨般的改变什么了。
就像以前那样。
她总是被周琅吸引着,因为她永远那么明亮,那么快乐,打破那些无形束缚的枷锁,给她平淡人生带来那么多不敢想象的快乐。
如果没有遇见周琅,她会选择听从父亲的安排相亲,选择一个平庸的男人度过这一生,既不会对他心存幻想,也不会为他生儿育女。
她会坐在夕阳下,在阳台上的旧藤椅,抱着一只猫。
她会一个人安静的老去,死去。
可是她遇见了她。
她是规则之外,自在随心,无拘无束。
是夏天的风,吹过山涧。
那年夏夜她在溪流里踩水,从小到大都未这么放肆大胆过,她提着裙摆局促不安,仿佛做错了事的小孩。她回过头,看见周琅朝她笑,目光中是满满的爱意,说不要紧,只要她高兴,衣服全湿也没关系。
那是她长那么大第一次觉得畅快和自由。
是她打碎她的囚笼,给了她爱的勇气。
哪怕后来是她被留在了原地也没关系。
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不曾真正生她的气,讨厌她,甚至恨她。
她希望她好,希望她岁岁康健,希望她永远明亮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