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沁从动车上下来，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肩颈。
她刚要从动车站出来去坐车，忽地看见白志光的身影。
自从丈夫入狱之后，白志光就经常给她打电话，想要帮忙搭把手，舒沁知道他并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要出手相助而已，但是，她也不希望亏欠别人太多。
“这边。”白志光招了招手。
舒沁快步走上前，说道：“不用特地来接我的，我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
“妈妈！”一道软糯的声音响起。
动车站里人流攒动，舒沁这才发现自己的女儿也来了。
她一脸惊喜，蹲下身：“米米！”
“上车再说。”白志光说道。
一路走出动车站，上了白志光的车，舒沁拉着女儿的手，眼中有说不出的温柔。
这些天，她心中一直担心米米，但现在仔细看一看，她就放心了。
孩子被打扮得干干净净，不仅笑容洋溢，甚至脸颊更加肉嘟嘟了。
看得出来，孩子奶奶将她照顾得很好。
“米米，你想不想我？”舒沁轻轻在米米的额头上印了一个吻，“我们回家，妈妈给你做好吃的去。”
“妈妈，我们不能回家。”米米奶声奶气道，“大伯要带我们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舒沁奇怪地抬起头。
“去医院。”白志光说，“詹蓉蓉的母亲住院了。”
“我和她没有什么交集的。”舒沁说。
“志明也许真的是被冤枉的。”白志光声音低沉。
舒沁整个人都震住了。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白志光，又忽地转头看向米米。
这怎么可能？
不是说人证物证俱在吗？怎么会是被冤枉？
舒沁不敢相信，可天知道她有多希望这是真的。
米米点点头，对舒沁说：“妈妈，我们要找到证据，把爸爸救出来。”
……
站在病房门口时，舒沁做了无数次深呼吸。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听白志光将所有的疑点说了一遍。
“当年你和志明结婚的时候，倪姨正好回老家了，没来参加你们的婚礼，也就是说，她不认识你。你进去试试看，能不能套出她的话，只要能确认蓉蓉和明珠确实是情侣关系，那就表示她们的证词是假的，到时候，我们就去报警。”
舒沁点了点头。
她推开病房的门，而白志光拉着米米，往后退了退。
詹母本来闭着眼休息，听见开门的动静，往外看了一眼。
“你走错了吧？”詹母看着舒沁，问道。
舒沁笑了笑，尽量保持镇定：“我是您女儿的朋友。”
“蓉蓉的朋友？”詹母愣了愣，随即撑着身子坐起来。
舒沁帮扶着詹母坐好，又找了张凳子，坐下：“昨天我正好来医院探望病人，碰见蓉蓉。听说您住院了，就来看看您。”
詹母笑着问：“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蓉蓉的什么朋友？”
“高中同学啊。”舒沁笑了笑，“高一的时候，我和蓉蓉是一个班的。当时我们班还有个男孩子，是追她的，闹得沸沸扬扬呢，你记得吗？”
“男孩子？”詹母不解道，“哪个男孩子？”
“他好像叫白志明。”舒沁说，“那时候他特别喜欢蓉蓉，总是纠缠她，还写了很多情书，是吧？”
“没有，你记错了，他根本就没有追求——”詹母说着，忽地神情一僵，问道，“你是谁？你根本就不是蓉蓉的同学！”
舒沁唇角的笑意也收敛下来，她眸光一沉，“白志明没有追求过詹蓉蓉？”
“你是什么人？问这些干什么？”詹母慌张地拿手机，想要给女儿打电话。
可舒沁一把夺过她的手机：“既然白志明没有追求过詹蓉蓉，那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是为了给你女儿掩饰什么？还是，其实你们只是制造一个犯罪动机，真正的杀人凶手，另有其人？杀人的是詹蓉蓉，是不是？”
舒沁咄咄逼人，视线就像是冰冷而又锐利的尖刀，紧紧地抵着詹母。
詹母彻底慌了，她眼神惊恐，用力地摇头：“没有！没有！蓉蓉怎么可能杀了她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老詹对女儿很好，父女俩的感情这么深厚，他走之后那些日子，蓉蓉伤心欲绝，每天晚上都在哭。她怎么可能杀了她自己的爸爸？”詹母说。
“那你为什么要帮她撒谎？为什么要骗警方，说是白志明对她纠缠不清？”舒沁又问。
而就在她话音落下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声音由身后传来。
“你们来干什么？”
舒沁一怔，回过头。
詹蓉蓉站在她身后，而白志光拽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进来。
她用力甩开白志光的手：“你们凭什么来试探我妈？她只是个病人！”
看着詹蓉蓉眼中明显的怒气，舒沁往前一步。
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面对詹蓉蓉时，心中都是自卑的。
对于舒沁来说，丈夫成了杀人犯，毁了别人的家，也毁了他们自己幸福的三口之家，这一点，令她痛彻心扉。
可是，丈夫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因为对别的女人情有独钟！
这一点，更让舒沁心寒，也正是因为这样，每当见到詹蓉蓉，她就会无比难堪。
可现在，事实证明，白志明对詹蓉蓉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
一切都只是詹蓉蓉往他身上泼的脏水！
“那我们出去谈。”舒沁深吸一口气，说道。
詹蓉蓉看了病床上的母亲一眼，跟着舒沁从病房出来。
“当时，我爸的事情一出，警方就开始调查，说他和白志明发生过矛盾。可是，我爸为什么会和他产生矛盾？那是因为十几年前，白志明就已经因为我，想要把我爸赶走。这让我们怎么向警方承认？反正，既然当初白家人都认为是白志明喜欢我，对我念念不忘，那就这样说好了。”
舒沁一脸震惊：“什么叫大家都这么认为，那就这样说？明明是子虚乌有，你这样会害了志明！”
“可后备箱里确实有作案工具，不是吗？”詹蓉蓉理直气壮，“如果没有作案工具，不管我们说了什么，都影响不了他。”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舒沁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所以，你做假证，究竟是因为对志明怀恨在心，还是因为，你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詹蓉蓉冷冷地看着舒沁，仿佛在看一个笑话。
眼看着舒沁已经忍无可忍，双眸红得像是要滴血，白志光叹了一口。
原来他和米米的推断是正确的。
这就表示，接下来，还有很长的一场仗要打。
“我已经报警了，你的这些话，就去对警方解释吧。”白志光说道。
……
周铭站在白家门口，看着手表，心情急切。
吴嫂来开门，将他请进屋里。
沈凤珍看见他，就露出温和的笑容：“周铭来了啊？今天又要带我们明珠去哪里玩？”
周铭也笑了：“阿姨，我和明珠在一起的事情，我妈知道了。她非要让我把明珠带回家，陪她吃饭。我想，反正我们确实是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就——”
沈凤珍眼睛一亮：“你们在一起了？那真是太好了。我没想到——明珠那孩子，心里主意特别正，根本不会把这些事告诉我。”
周铭有些不好意思，又忙说道：“阿姨，那你就别问她了，明珠可能害羞。”
“好好好。”沈凤珍笑得合不拢嘴，转身上楼帮他催促白明珠去了。
周铭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白明珠从房间里出来，缓缓下楼。
目送着两个年轻人离开的背影，沈凤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只是，她回房间没多久，就听见外头再次传来敲门声。
“你好，我是黎安辖区的警方，请问白明珠在家吗？我们需要带她回去，协助调查。”
沈凤珍惊讶道：“明珠？她跟男朋友回家吃饭了。她怎么了？为什么要协助调查。”
“白明珠和詹蓉蓉是情侣关系，两个人为了掩饰这一点，就给了假证供，诬陷白志明……”
沈凤珍瞪大了眼睛。
同时，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
“明珠。”这是他们确定关系之后的第一次约会，虽然只是回家吃饭，但周铭心底是期盼而又重视的。
他是一个做事很稳的人，也有绅士风度，不会说任何让白明珠感到不适的话，非常尊重她的感受。
就像此时，谈论婚后是否要孩子的问题，也是白明珠自己开口的。
“如果一定要生孩子的话，那我是不会照顾的，我不喜欢小孩。”白明珠说。
她愿意和周铭结婚，并不是想要欺骗他的感情。
实际上，她与詹蓉蓉在一起这么多年，痛苦折磨比快乐多，这拿不起又放不下的感觉，早就已经让她窒息。
这一次，她是真心想要和詹蓉蓉分开的。
的确，明明心中还有别人，就和周铭在一起，或许对他不公平。
但是她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就像是她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嫁给他之后，她就能彻底将自己从这十几年间的羁绊之中抽离出来。
车子停在周铭家门口。
他下车，想要牵白明珠的手。
可她不自然地避开了。
周铭挠了挠后脑勺：“不习惯吗？”
白明珠沉默一阵：“先去吃饭吧。”
两个人到了周家。
周家的亲戚们都到了，一个个都是为了看一看白明珠。
见到她跟在周铭身后出来，大家都是赞不绝口。
“这就是明珠吧？周铭，你女朋友长得真好看。”
“真没想到你的眼光这么好啊，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好消息传来，现在居然一下子就给你爸妈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哎呀，这个你就不知道了，周铭的女朋友是他妈给介绍的。你看秀兰多喜欢这女孩子啊，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估计以后不会有什么婆媳问题了……”
白明珠坐在沙发上，听着周家亲戚们的评头论足。
虽有些不耐烦，但也不会觉得不舒服，因为他们很客气。
只是，不自觉之间，她的思绪又飘到了远方。
詹蓉蓉已经很久没有给她打电话了。
这一次，她们说了分手，就彻底结束了吧。
白明珠这样想着，神情黯然。
忽然，门铃声响起。
“还有客人吗？是谁来了啊？”
“不知道啊，好像人都已经到齐了，难道是孩子他舅？照理说他没这么早到的……”
周铭的母亲一脸喜气，走去打开了大门。
然而，门一打开，看见站在外面的警察，她愣住了。
“你们是走错地方了吗？”周母问。
警方往前一步，锐利的眼神扫视整个屋子，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白明珠身上：“白明珠女士，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白明珠一脸疑惑地站起来。
周铭好奇地问：“警官，我女朋友怎么了？”
警方看向周铭，神情复杂。
……
白志明已经数不清自己在监狱里待了多长时间。
每天眼睛一睁开，天都还没亮，他听从狱警的指令，跟着大部队一起干活、吃饭、睡觉，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已经这就是自己原本的生活。
可实际上，他知道自己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他原本应该生活在阳光下，拥有着一切。
但是从今往后，那再也不可能存在了，甚至连偶尔在夜里梦到过往的一幕幕，他都觉得自己太贪心。
他是被冤枉的。
白志明对无数警方、狱警，甚至狱友们说过，他是被冤枉的，可是没有人相信他。
在法庭上，他大哥、詹蓉蓉以及詹母的证词直接指向他，他们都说他喜欢詹蓉蓉，不论他如何否认，都没人把这话放在心上。
可是他能怎么做？
把自己紧盯着詹蓉蓉的原因告诉大家吗？
当年，白明珠才九岁。
没用的，他们不会相信。
因为他是除了詹蓉蓉与白明珠之外，唯一一个知道整件事真相的人。
耳边传来狱警的声音。
他每报一个编号和名字，就会有一个犯人欢天喜地得去探监室。
一个月一次的探监时间，对于这里的犯人们来说，就像是过年一般。
然而，对于白志明而言，这却是最稀松平常的日子，和平日里每一天都是一样的。
因为不会有人来看他。
他的家人们，不信任他，也怨恨他。
而他，不论如何挣扎，都是无能为力。
人们说他是杀人犯，舒沁和米米肯定也对他失望了。
否则，他们怎么不肯来看他一眼呢？
这时，耳边有狱友说：“你老婆还是没来啊？你说她的心真是够狠的，就直接不管你了？”
白志明低下头，苦笑一声：“不来倒好一些。我也不想让她看见我这副模样，会吓到她的。”
狱友叹了一口气：“当初来的时候，我看你和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没想到，这才三个多月，你就变得……不过这样也好，到底要在这里待一辈子的，意气风发的样子，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白志明点点头，闭上眼睛。
是啊，都是过去的事了。
“白志明——白志明！你家人来看你了！”
一道声音突然传来，狱警见他没回应，又大声重复：“白志明，去探监室，你妻子和女儿来了……”
白志明愣住了。
身边狱友惊喜地推了推他的胳膊：“听见了没有？你老婆和女儿来了！赶紧去，赶紧去啊！”
白志明如梦初醒。
他急急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理了理自己的囚服，快速往探监室走去。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
可没想到，她们竟然愿意来看他。
他终于可以见到妻子和女儿了，终于……
那双黯淡的双眸，像是突然有了光。
……
审讯室里，明晃晃的灯光打在詹蓉蓉的脸上。
“说，究竟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詹蓉蓉说道：“我已经解释过很多次了。我们并不是想陷害他，只是想要瞒住我和白明珠之间的事。毕竟，这件事要是闹大了，大家都不好看。”
“有什么不好看的？你觉得不好看，就能给假证供，冤枉别人了？”女警说道。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主要是长辈们的思想。”詹蓉蓉摊手，若无其事的样子，“而且，那作案工具本来就是从白志明车上找到的，就算没有我们的证词，他也是最大的嫌疑犯，不是吗？”
“你是警察吗？这不是由你说了算的！”女警一拍桌子，“你不要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和白明珠是串通的，詹伟建发现了你们的秘密，你们恼羞成怒，想要杀死他，却不小心害死白国泰，再把责任推到白志明身上！”
“重新立案，这案件，疑点重重！”
……
另一间审讯室，白明珠一直在哭。
“没有，我们只是撒了谎，没有杀过人，更不是故意陷害我二哥。”白明珠双手掩面，“我二哥从小到大最疼我，我怎么可能陷害他？”
警察质问：“说得倒是好听，既然你二哥这么疼你，你为什么要在詹蓉蓉和詹母做假证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你真的想帮你二哥洗脱冤屈，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你大哥？”
白明珠哭着摇头：“不是的，我不是这么心安理得的。自从二哥入狱之后，我心里一直很内疚，也想过是不是要告诉警方，其实二哥根本就不喜欢蓉蓉，只是为了保护我……这段时间，我和蓉蓉一直吵架，我们已经分手了……”
“哦？你二哥只是入狱，被判了无期徒刑，而你失去的是爱情啊。”警察冷笑。
白明珠僵住了，她低着头，双手手指紧紧交握着。
最后，她颤抖着声音问：“那我二哥，可以被放出来了吗？”
停顿片刻，她又严肃地表示，“我和蓉蓉真的、真的没有杀人。我们虽然很自私，伤害了这么多人，但是，绝对不会杀人。”
“绝对不会。”白明珠神情坚定。
警官沉默了。
他们当然不会听信白明珠的一面之词，只是——难道这案子，还有一些被忽视的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