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惊醒后,郅玄再无半分睡意。
离开床榻,郅玄披衣坐到案前,半面被青铜灯照亮,半面隐于黑暗之中。双眼凝视火光,眸底似掀起惊涛骇浪。
侍人移来更多灯盏,动作尽量放轻,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唯恐打扰到他。
郅玄独坐许久,直至天际放亮,黑暗被光明取代,方才站起身,命侍人更衣,准备早朝。
“君上,可要用早膳?”侍人小心开口。
郅玄动作一顿,抬手梳过前发,少见地暴躁和不耐烦。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陌生的情绪,对侍人颔首,示意摆膳。
侍人如蒙大赦,迅速前往安排。
郅玄从未苛待身边之人,奈何威严日盛,侍人们的敬仰和畏惧油然而生,比先君时超出数倍。
遵照桑医的吩咐,郅玄膳食十分丰盛。
早膳有数道主食,粥多达三样。搭配各种馅料的包子和麦饼,味道相当好,令人食欲大增。氏族们尝过馅饼和包子,此后念念不忘,纷纷命厨制作,开发出多种花样。现如今,包子和馅饼已成西都城最流行的美食。
鼎中盛满肉汤,提来时还冒着热气。肉被炖得酥烂,轻轻一抖即脱骨,完全是入口即化。
酱有七八种,都是熟酱。其中两碟带着辣味,搭配粟粥极是开胃。
此外,厨用韭菜和豆芽快炒,味道清爽,为膳食增添新味。
郅玄心情焦躁,美食当前也无心享用。为不耽搁服药,强迫自己吃下几口,随即放下筷子,命将食器撤掉。
侍人们提走食盒,看着几乎原封不动的菜肴,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桑医准时出现,送来汤药并为郅玄诊脉。看到郅玄的样子,不由得眉心一皱,口中道:“君上,忧思太甚不利病情。”
郅玄叹息一声,心中的烦躁无法排解。这种感觉困扰着他,让他如同囚在笼子里的凶兽。
他知道桑医是好意,完全是为他的健康着想。他却控制不住想发脾气,想通过怒火将难以抑制的情绪发泄出去。
这种感觉很不妙。
郅玄用力攥紧手指,指尖压住掌心,留下月牙状的红痕。
他不停告诉自己不能失控,绝对不能。
身为国君,手中握有军队,不久前大胜归朝,身上聚集太多目光。一旦有哪里出现差错,带来的后果将是毁灭性的,极可能使之前的努力功亏一篑。
看出郅玄的不对劲,桑医眉心皱出川字,单手覆上药碗,没让郅玄服用,同时命人去请巫医。
郅玄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
桑医依旧盖住药碗,对郅玄摇摇头,道:“君上,此药暂不能服。”
方子是桑医亲手开出,汤药是他亲自熬煮,如今却不让郅玄服用,难免透出奇怪。
“有哪里不对?”郅玄问道。
“臣暂不知。”桑医实话实说。
郅玄盯着他,实在看不出所以然,只能收回手臂,放下衣袖。距离早朝尚有一段时间,他可以等。
巫医很快赶到,听桑医说明情况,立即为郅玄诊脉。
片刻后,巫医问桑医拿过药方并详细询问郅玄膳食,表情十分凝重。
负责传膳的侍人记得每一道菜肴,还能清楚说出每道菜出自谁人之手。遇到巫医询问,立即给出回答。
“蘑菇酱?”巫医打断他,道,“每餐都有?”
“是。”侍人颔首道。
蘑菇酱不稀奇,在郅地时,郅玄就很喜欢吃。味道浓郁鲜香,搭配粟饭和麦饼,郅玄常能吃下一碟。制酱的厨服侍他多年,如果心怀不轨,他早已经出事,不会等到今天。
但巫医别的不提,偏偏提到蘑菇酱,还亲自去检查酱坛,让人将厨和帮厨全部看管起来,显然问题出在该处。
“是酱不对?”郅玄皱眉道。
“确是。”巫医亲自尝过蘑菇酱,解释道,“酱中有,量极微,侍人验很难查出。短期无碍,长期食用会使人疯癫。君上服用的汤药之中有一味药材与之相冲,陡然激发出--性,君上不适皆源于此。”
郅玄沉吟不语。
巫医给出的理由毫无破绽,他却莫名觉得不安焦躁另有原因,至少不全是的缘故。
“君上,仆有罪!”
知晓郅玄中,负责膳食的侍人惊骇欲绝。
竟有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谋害君上,还是用这样卑劣的方式!
想到巫医所言,侍人们无不咬牙切齿,对下之人恨入骨髓。他们不在乎自己是否会被惩处,只想将下者撕成碎片。
找出的源头,确定不是汤药问题,桑医登时松了口气。
郅玄虽然中,好在性不深,不会造成大碍。只是药性相冲,未将性彻底清除,之前的方子不能再用。
巫医和桑医商议之后重新开方,不假他人之手,由桑医亲手熬制。
“未查明情况之前,君上最好不要再食酱。”巫医建议道。
蘑菇酱是源头,但下之人藏在厨房,无法保证别的酱一定没有问题。谨慎起见,所有酱坛封存,制酱的厨和帮厨分别关押询问。
其余人也不能轻纵,都要仔细盘查。确定没有问题,才能继续留在国君府内。
绝不是巫医小题大做,而是郅玄身为西原侯,手握大权。他的健康情况对西原国的稳定举足轻重,更关乎到诸国之间的平衡。
刚刚打下半个东梁国,西原国国力大盛。这个关键时候,郅玄一旦出事,国内恐会生乱,外部也将不太平。
毕竟郅玄和赵颢成婚,两人膝下都无儿女,也没有指定继承人。万一被人抓住机会钻了空子,事情会相当不妙。
与其事后补救,不如采用雷霆手段,从源头上一刀斩断。为此,巫医自请刑讯众人,甘愿背负酷吏之名,为郅玄扫除隐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