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侍人在帐外唤起,帐内却迟迟没有声音。如是再三,才听到一阵响动。紧接着有声音传来,却非郅玄,而是赵颢。
侍人曾有类似经历,心下不慌,准备好热水和洗漱用具,得到允许后入帐,准备伺候两位君侯起身。
大帐内,珍珠玉饰散落遍地,随便一件都是珍品。在郅玄和赵颢身边却十分常见,随意丢在地上也不足为奇。
侍人鱼贯入帐,对帐内的凌乱视而不见。捧着热水和洗漱用具行至榻前,垂目低首,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若非还有体温,简直和木雕泥塑一般无二。
赵颢已经起身,正坐在榻旁。身上衣带整齐,唯独长发未束,如瀑披在肩后。
郅玄打着哈欠,双眼半睁半闭,懒洋洋不想起身。
见状,赵颢弯下腰,附在郅玄耳边低语。声音极低,流淌过耳畔,仿佛带着钩子。又像是羽毛,一下下擦过,引得郅玄阵阵心痒。
“君侯,该起身了。”
祭祀隔日进行,今天诸侯不出营,正方便郅玄行事。
知晓郅玄的计划,赵颢才会夜间过营。醋味的确不小,更多是为了避人耳目,和郅玄共商会盟安排。
两人秉烛夜谈,直到天明方才歇息。
两人都习惯晚睡,遇到政务军务紧急甚至能两三日不合眼。奈何今时不同往日,刚刚经历一场祭祀,赵颢不觉如何,依旧体力充沛,郅玄却有些撑不住了。
侍人在帐外唤起,声音传入耳中,郅玄能听清每一个字,偏偏无法睁开双眼,遑论是和赵颢同时起身。
他的意识是清醒的,理智也告诉他今天是难得的机会,越早联络诸侯越能顺利行事。无奈身体的状况不允许,现实的发展和设想背道而驰。
郅玄想要坐起身,手脚却不听使唤。赵颢只能将他拉起来,任由他靠在肩上,直至完全清醒,能自己离开床榻。
整个过程中,侍人眼观鼻鼻观心,权当什么都看不到。
然而沉默归沉默,七八个大活人站在帐篷里,郅玄想忽略都难。
在赵颢面前,郅玄可以任性,偶尔还会不顾氏族规矩,怎么舒服怎么来。当着这些侍人他却不能这样做。
总而言之,国君的颜面很重要。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赖床,实在不像话。
哪怕侍人守口如瓶,嘴巴紧得堪比蚌壳,郅玄依旧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别看他动辄叫嚣要为昏君,真正事到临头,压根迈不出半步,轻易不会踩到界限。
“水。”
郅玄强迫自己起身,神智逐渐清醒,头却开始疼。像是被包裹着绸布的木头敲击,一阵接着一阵,除了难熬更觉心烦。
靠在赵颢肩上,郅玄用力捏了捏额角。片刻后,痛感稍有减轻,他才缓慢抬起头,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君侯不适?”
白皙的手指覆上郅玄额角,轻轻按压。指尖的凉意划过皮肤,心中的烦躁似被冻结,瞬间一扫而空。头疼也短暂消失,出人意料地有效。
郅玄长出一口气,表情开始放松。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能清晰捕捉到眼底的担忧。
“无碍,夜间睡得迟,略有些头疼,很快会好。”郅玄覆上赵颢手背,轻轻握住落在额上的手指。随着他的动作,长袍袖摆滑落,堆在手肘处,现出一截稍显清瘦的腕子。腕子内侧有两枚红印,是赵颢昨夜所留。
商讨正事要紧,该有的安抚不能少。
为让美人不醋,郅玄付出极大代价。道是以身饲虎有些夸张,但就激烈程度而言,实在不差多少。
郅玄的话没有真正安慰赵颢,反而让后者更加担心。若非了解郅玄的性格,深知他决心已下,非到万不得已不会改变,赵颢甚至想劝郅玄暂缓计划。
祭祀还有八场,各国国君尚要在中都城停留一段时间,何必急在一时。
“君侯……”
“放心,我真的无碍。”
赵颢了解郅玄,郅玄也同样熟悉赵颢。在对方的话没说完之前,郅玄就出声拦住,同时摇了摇头,表明自己身体无恙,不需要太过担忧。
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天下诸侯为人王葬礼齐聚,看似时间充裕,郅玄却不敢有半点疏忽。
谁能保证中途不出差错,不会横生枝节,遇到突发事件。
郅玄习惯未雨绸缪,既然定下计划,必然要严格执行。又不是真正生病起不了身,仅仅是疲惫头疼,忍一忍就好了。
见无法说服郅玄,赵颢也不再浪费口舌,但他坚持留在郅玄营内,并言一旦情况加重,郅玄必须休息。
“好。”美人一番好意,郅玄自然不会拒绝。
两人起得有些晚,郅玄不想再拖延,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更衣,命人送来早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