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侯聚会的消息传入王宫,太子淮正同王后商议秋收之事。
侍人伏身在地,声音比平时更低,却不敢隐瞒一个字,战战兢兢道出全部内容,迅速额头触地,不敢窥伺两人神情。
许久,殿内没有任何声响,近乎落针可闻。
太子淮凝视手中竹简,上面的字迹无比清晰,却无法落入眼中,更无法印入脑海。
诸侯齐聚,盛赞西原侯。
废生食礼仪,疑王族。
侍人每道出一个字,犹如重捶敲打在太子淮心头。不多时,耳畔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
侍人不再出声,太子淮仍无法回神,疑问浮现脑海,事情为何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有心还是无意?
是最开始就被谋算,还是情势发展至此?
太子淮无法断言,一时间心乱如麻。情绪骤然爆发,手指颤抖,近乎握不住刀笔。
“淮,定心。”看到太子淮的表现,王后不得不出声,同时挥退侍人,令其关闭殿门。
侍人如蒙大赦,忙不迭退出内殿,膝盖和双手触地,始终头不敢抬。
殿门在眼前合拢,头顶压力减轻,侍人不及喘口气,忽听到一声冷笑。
侍人心中生疑,侧目看向同僚,见其脸上似笑非笑,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当即冷哼一声,起身在门旁站定,态度不屑一顾,丝毫没有被激怒。
压力不假,承受怒火也为真。侍人心中恐惧,却不会让出位置。
危机往往伴随着幸运。
不提其他,单是王后的重用和信任,多少人梦寐以求,自己已牢牢把握手中。
思及此,侍人心中大定,不安和恐惧悉数褪去,任凭旁人再三讽刺,依旧稳如泰山。
殿内,太子淮不发一言,脸色逐渐涨红,继而变得铁青。
王后没有出言安慰,只道:“事已至此,唯有自己想通。想不通,今后的日子会更难熬。”
此言无异于火上浇油,太子淮猛然抬起头,眼底爬上血丝,拳头攥紧,刀笔被捏得咯吱做响,笔杆上出现裂纹。
“母亲此言何意?”
“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王后坐直身体,目光锁定太子淮,不容许他有丝毫闪避,“事情刚刚开始,从今往后,类似的情形还会更多。你要做的不是愤怒,不是躲避,也不是怨天尤人,而是看清事态,作出最恰当的应对。”
太子淮想要开口,却被王后拦住。
“中都城稳了吗?你能掌控城内氏族?身边尚未全盘肃清,何言其他!”王后沉声道,“诸侯如何做非你能掌控。如今的王族,维护的仅仅是颜面罢了。若要将里子撑起来,就不能同诸侯交恶,尤其是西原侯。你可明白?”
太子淮低下头,王后突然倾身靠近,单手捏住他的下巴,不许他逃避自己的视线。
“淮,你可明白?”
“我明白。”太子淮手指用力,笔杆发出一声脆响,终于断成两截。
当日,宫内下旨,人王丧礼期间无需餐餐生食。虽未明言废除相关礼仪,已是主动让步,明摆着对诸侯妥协。
旨意下达,诸侯反应平平,未见激动也没表现出质疑。
营内聚会被王宫得知,不值得大惊小怪。王族固然衰弱,历代先王的积累终未完全消散开,被刺探出情报不足为奇。
最关键的是,聚会上的部分内容是刻意泄露,专为观察王族反应。
事情的发展契合人意,王宫果然让步。这一结果让国君们十分满意,想起西原侯透出的会盟计划,不由得大为心动。
合诸侯,一匡天下。
一句话就令国君们热血沸腾。
自人王开国,分封天下诸侯,王族地位超然,中都城始终屹立不摇。
数百年间风云际会,大国崛起,小国依附。观天下诸侯,霸道者有,强横者有,贤明者有,跋扈者亦有。在人王面前全都俯首称臣,无有僭越之举。
西原侯的提议绝无仅有,在他之前,别说是做,众人连想都未曾想过。
分中都城之权?
换成两代之前,简直是大逆不道之言,必被天下诸侯共讨。
如今则不然。时移世易,王族日渐衰弱,私兵如一盘散沙,弱点暴-露在天下人眼前。若言各国国君没有想法,纯粹是笑话。但如郅玄这般大胆,计划一步到位,还是让国君们倍受震撼。
聚会结束后,国君们各自归营,激动和兴奋萦绕心头,复杂的情绪充斥脑海,久久无法平息。
分王族之权,分中都城之权!
诱惑实在太大,偏又极可能实现。
甘甜的果子吊在眼前,张嘴就能品尝。脚下却有万丈深渊,稍有不慎即会粉身碎骨。
如何选择?
国君们举棋不定,辗转反侧。以至于隔日的祭祀上,除四大诸侯之外,在场的国君都苍白着脸,眼下青黑,精神萎靡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