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朦胧,禽鸟时掠。孙公公所乘的“如意船”上渐次亮起百盏纱灯,与河畔的依依杨柳,秦楼楚馆交相辉映,又有声伎吹箫抚琴,奏以宴曲。
齐鸢之前便听过“杨柳绿齐三尺雨,樱桃红破一声萧”,如今亲眼看到,才知道这竟是毫无夸张的写实之语。
侍从们簇拥着孙公公进入二楼船舱,孙公公喜热闹,因而船舱前后都有名伶声伎等候作陪。舱内装饰富丽堂皇,虽然是一人一席的布置,但每一席旁都有两名侍女,个个仪态盈盈,愈发显出一份尊贵来。
谢兰庭率众入席,轻袍缓带,气度从容。何进随他入座,一袭青衣也愈发衬出彬彬之气。俩人看着倒十分和谐。
既然是猜谜,众人便各写了几个谜面,孙公公也绞尽脑汁默了两个,最后交由两位侍童,待抄下来后再系在数盏颜色不同的纱灯上,这样方显得热闹。
那俩侍童在舱首抄写谜面,侍女们便流水般地开始上菜,却不上茶水,而是直接捧了酒水上来。
孙公公对这席面十分满意,先招呼齐鸢道:“齐公子,尝尝这琼花露,这可是你们扬州的名酒。咱家还是第一次喝!”说完轻啜一口,抿嘴回味道,“不错,甘甜清远,大家都尝尝!”
齐鸢虽然来之前先灌了两碗醒酒汤,但这样不吃东西先喝酒还是令他十分打怵。侍女在一旁斟酒,齐鸢便暗暗看向另外俩人。孟大仁神色激动,还舔了舔嘴巴,显然对这琼华露十分嘴馋。倒是何进面有难色,似乎不想喝酒。
孙公公也看到了何进的脸色,心下不痛快起来:“何公子不愿意饮酒?”
何进微微蹙眉,旁边的谢兰庭已经替他道:“孙公公,何公子酒量浅,现在还不能饮酒。”
“这琼花露不过是甜酒,喝两口能怎么了?”孙公公哼了一声,“何公子平时不喝酒的吗?”
“公公有所不知,”谢兰庭笑道,“我听洪大人说,何公子为父母守孝六年,滴酒未沾,寸肉不食,为此还耽误了科举。为此,洪大人已向桂提学请了表彰,打算刻石以彰其大孝之举。”
这意思竟是要为何进立个牌坊了。
元昭帝以孝治天下,凡事再没有比孝顺要重要的。孙公公一听这个,不得不收敛了神色,淡淡点头道:“如此,何公子便以茶代酒吧。”
只是心底仍是不悦,觉得何进好没眼色。
何进感激地看向谢兰庭。
谢兰庭却没有看他,而是接着道:“如此,另两位儒童也以茶代酒吧。否则一会儿比试不过,你们要说下官胜之不武了。”
“还没开始呢,如何就你们胜了?”孙公公笑笑,又看向齐鸢,“齐公子,咱家就指望你了。”
正好船首的灯谜已经制成,十几个侍女各持一盏玲珑纱灯进入舱内。
众人这下皆以茶代酒,边吃席边猜谜。酒水也放在一旁,只等哪一席猜不出来的时候罚酒。
最初几轮,众人都先挑着简单的猜,气氛倒也十分热闹。
孙公公默上去的两个谜,其中一个是苏东坡的“栗破凤凰见”的典故,这个是取谐音“栗破缝黄见”,被何进挑了去,仍以典故中的“藕断鹭鸶飞”来对。
“鹭鸶”谐音“露丝”,此对甚妙,却都是典故中现成的,格式也非猜谜,但因是孙公公出的,众人便都没计较。
等到后来,谜面愈难,大家的速度便慢了下来。孟大仁最先认输,直言剩下的几个他一个都猜不中,钱知府倒是比得好胜心起,自己又上场连蒙带猜中了两个,这才彻底认输。
场上猜谜的便只剩下了齐鸢和何进。齐鸢猜谜果然要费力一些,一番绞尽脑汁苦思半天的样子。而何进倒是不负神童之名,蹙眉思索片刻便能给出答案。
孙公公的一颗心被这局面吊得七上八下,几次眼看着要输了,齐鸢却又总能压着时间猜中,闹得他时忧时喜,坐立难安,毫无心思吃饭。
这番折腾了足足一个时辰,一堆灯谜终于剩下了最后两个。
孙公公“哎呀”一声,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终于要猜完了,咱家这颗心七上八下的,竟比在御前听训都要紧张。现在就只剩两个谜了,齐公子本来不善猜谜,能到这一步,便是输了也没关系,虽败犹荣啊!”
谢兰庭也笑:“下官原本胜券在握的,没想到齐案首果然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令人叹服。如今最后两道谜,不如我跟公公各选一道,今夜胜负,便看最后这两道了。”
俩人命侍女提灯上前,谢兰庭选了红色灯盏,交给何进。孙公公则选了绿色灯盏,拿给了齐鸢。
两方人各自取下纸条。
何进的眉头轻轻一挑,先念道:“株守未能惟耐辱,纵教放诞已无稽。即余简略原非礼,堪慕吟人败壁题。”
竟是一首小诗,下面标明射一物。
何进微微皱眉,暗中思索起来。其他人也纷纷思索,猜字谜多是一句两句,这四句诗可教人往哪里猜去。唯有谢兰庭暗暗抬头,看了齐鸢一眼。
齐鸢垂眸只当不知。
何进想了一会儿,始终不得头绪,试探道:“可是……牌坊?”
谢兰庭已经摇头道:“牌坊恐怕说不通。”
何进看他一眼,脸色微微涨红。别人虽没有催他,但他掐尖要强惯了,又自恃聪明次次都很快猜出,因此自己已经觉得羞愧难当。
他自认无法像齐鸢那般脸皮厚,能一直磨蹭下去,卡着时间往外猜,因此被谢兰庭一反驳,便放下纸条,涨红着脸道:“学生猜不出了。”
孙公公闻言,喜出望外地大声笑道:“哈哈哈何公子不行了!何公子认输了!咱家今晚竟然赢过了谢大人!谢何二军看来不行啊!”
何进不喜欢太监,此时被当众嘲笑,更觉羞愤,低下头去。孙公公笑着看向齐鸢,“齐公子,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