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拍在每个人银白色的面具上,映出一片荡漾的暖红。
钟毓秀、苏荼、皮影、针针四位游戏里仅有的女性,坐在一起边烤肉边谈天说地。
陈宝刀、阿刽、道士清虚子混迹到一处,三个人皮笑肉不笑,互相刺探情报。
韩焉辞嘴里叼根草,头枕双臂躺在地上,仰望天幕。
周行、刺隐、归鹤鸣三人坐在一起,都不多话,气氛安静而惬意。
晋云康和傅恒手里各拿一串烤好的肉,气势汹汹地来到钟毓秀跟前。
一个左边一个右边同时伸手,“秀秀,尝尝我的手艺。”
钟毓秀无情地把身子往后一倒,从两人中间爬出去,“刚才吃多了,现在有点撑,你俩吃好喝好……”
徒留两人尴尬地举着手,似乎手里的肉是送给对方的一样。
钟毓秀已不能称直女,俨然是个撩不动的铁妹,傅恒感到有些无力。
再一看对面傻傻举着手的晋云康,一时气从中来,没好气地夺过对方手里的肉串。
“我烤的……”晋云康的手追过来。
傅恒却把自己烤的肉往他手里一塞,“吃。”
“谁要吃你的……”
“吃不吃?”
“……”
两人转过身去,就着火光啃肉,试图消气。
一口下去,傅恒眉头扬起,晋云康表情僵住。
傅恒:“没想到你个傻子做饭还挺好吃。”
晋云康:“呸,这都什么玩意儿。”
突然他意识到什么,捶胸顿足,“秀秀为什么没吃!你说她万一要吃了,你不就出局了吗?”
因为冥想增益机制和积分兑换机制都要等24小时后开启,所以篝火晚会之后,玩家纷纷下线休息,等待新机制开启。
归鹤鸣刚登出游戏就收到一条消息,称白鹰人又开始对夏国的冷聚变研究所蠢蠢欲动,便立即去部署行动。
许振在回房间的路上,遇到了刚从会议室出来的张宏等人。
张宏被接到基地后,花了一整天时间来接受外星人的存在,随后就开始主持外星飞船的打捞工作。
要想打捞飞船自然先得知道飞船在哪,所以一群研究员这几天就在基地和国家天文台两点一线,通过空间碎片观测系统寻找飞船残骸的踪迹。
想到千列岁杀关于利维坦之泥和外星人的猜测,许振上前攀谈:“张教授,这么晚了还不睡?”
“嗯,出了点问题。”因为他是内部人员,张宏也不避讳。
“我能问问是什么问题吗?”
张宏神情有些疲惫,“国家天文台的空间碎片观测站没有观测到任何异常。如果出现了新的飞船残骸或太空垃圾,按理我们是能用这套系统发现的,但视野中的太空异常干净。”
许振心里一沉,面上却微笑安慰。
两人在走廊里同行,随意聊着天。
许振问道:“张教授是温柔一代发动机的设计者,也是国内战斗机领域的领军人物,为什么转型开始做太空项目了?”
“航空航天不分家嘛,”张宏有些惊喜,“没想到你知道温柔,向来出名的都是战斗机,可很少有人听说过发动机的名字。”
“发动机是战斗机的灵魂,温柔是诛远的心脏,更何况温柔一代取得的重大突破,在整个航空史上都是里程碑级的。”飞机小行家许振说,“不过这两个名字真是相去甚远,战斗机的名字叫诛远,发动机怎么会叫温柔?太不搭了。”
张宏笑了笑,神情有些低落,“因为曾有人说过一句话。武器装备应该是威慑十足的利刃,不该是滥杀无辜的屠刀,所以要起一个吓人的名字,也要有一颗温柔的内核。”
“这倒是挺有趣的。”许振的心思渐渐离开话题。
国家天文台没有发现飞船残骸,下落不明的利维坦之泥在地球现身……
这又意味着什么?
第二天,许振借口“考虑到燕京就读”,问出了归远岫曾在燕京就读的学校名字。
一个高三生的转学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归远岫到底有什么理由离开家,跟着哥哥来到临州?
一点也不意外,这所学校里几乎所有人都认识归远岫。
“归远岫,就那个校草兼校霸呗,谁不认识他?”
“整天傲得跟那什么似的,长得帅又怎么样,学校里没人喜欢他。”
“那怕不是个反社会人格,幸好转学了。”
“就那个虐猫男啊,归远岫。”
“虐猫?”许振忙问。
被拦下的这位同学一看他打听的是归远岫,挤眉弄眼道:“你为什么打听他?不会是他新学校的同学吧?是不是觉得他这人很不对劲?”
许振不动声色道:“他到底有什么问题?”
“我告诉你,你们千万防着点这个人,这人是个潜在的犯罪分子……”
许行云拨通了归鹤鸣的电话。
打完招呼,她开门见山道:“今天我到了你家,打算和远岫接触一下,但他很不配合。你找我来的事,对你弟弟说过吗?”
归鹤鸣道:“没有,他……有点抗拒心理咨询。”
“归警官,你这样我们真是没法合作,起码也请你稍微做一做你弟弟的工作吧。”
“对不起,这段时间太忙了……”
“你是不是经常因为工作忽略亲人?”
“我……”
“算了,不讨论归警官你的问题,我打这通电话,是想请归警官给我讲一讲远岫的病情。”
“当初是在哪里诊断出自恋型人格障碍的,咨询师是哪位?除了人格障碍你们还觉得他有哪些问题?”
“把他的情况都告诉我,我才能对症下药。”
许振漫步在街道上,想到刚刚从归远岫同学那里打听出来的消息,有点失神。
“归远岫这人就是太傲了,虽然出手大方,有很多人跟他玩,但是每个人都和他走得不近。本来这也没什么,但是有一次我们发现,他居然是个虐猫狂魔。”
“归远岫家里有钱,才上高中就有一套自己的房子,经常邀请同学一起去玩。但这房子里有一个秘密的房间,谁也不能进去。上一次去他们家开party,大家把他灌醉偷偷拿到钥匙,打开了这个房间,好家伙,你猜怎么着?”
“一进门就看见一个血盆,里面泡着一具猫尸,猫皮已经被扒下来了!旁边桌子上还放着很多骨头架子!整个房间里都是福尔马林的味!”
“当时吓坏我们了,只拍了几张照片就急忙从他家跑了,生怕这家伙醒过来发现不对,把我们也给虐杀掉。事后一想那时候真是太害怕了,我们有五个人,他一个人怎么对付?应该进房间多拍几张照片才对。”
“那照片我还留着呢,你看。”
“这个事儿啊,后来也没报警,因为你想想……虐猫又不算犯罪,是吧?但是照片在学校里流传开了,家长怎么可能允许学校里有一个虐猫狂魔、一个潜在的犯罪分子?就联名要求学校把他赶走了。”
“后来我们还听说啊,这归远岫小时候就被算命的人说,长大了必然走上邪路……”
虐猫?归远岫这样的人吗?
许振不肯相信。
但他看到的照片是实实在在的。
假如归远岫没有虐猫,为什么连辩解都不辩解一句,任由学校把自己赶走?
许振拨通了母亲的电话,问她那边情况如何。
许行云说:“正巧,刚下动车,人在燕京。”
“归远岫在燕京有一名持续见面的咨询师,我现在要去见他。归鹤鸣说,他之所以需要不断找咨询师,不光是因为人格障碍,主要是因为他父母怕他误入歧途。”
“听说这孩子小时候性格很好,被绑架一次回来后人就变了,多疑敏感,不相信人,无故乱发脾气,还经常发表三观不正的言论。归远岫的姥姥迷信,带她去找了一个据说很灵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这孩子将来容易走邪路。”
“归远岫的爸妈当然不信算命,但却觉得人家说得有道理,觉得不从命理也能从心理上看出来。”
“在学校里被发现虐猫之后,父母认为是挥霍无度和狐朋狗友引他不走正路,就把他送出来读书,远离那些不正经的朋友,掐断了他所有的零花钱。”
许振挂断电话,垂眸思索。
归远岫说过的话犹在耳边,他总是不时想起。
“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我只是从你制造的那场噩梦中惊醒,记起了一些很久之前的往事而已。”
突然之间,猜想划过许振的脑海。
利维坦之泥十年前就下落不明,怎么会在99件秘器流落地球的今天突然现身?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也许……归远岫不是近期才得到利维坦之泥呢?
他一直以为归远岫是在近一个月内得到血泥的,因为上次在归家几乎被归远岫摸遍全身,当时明明没有任何感觉。
但也许他是被误导了。
也许归远岫早就得到了血泥,只不过秘器一直沉睡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利维坦之泥本身是一堆血泥,融合过程必定无比惨烈,要么是生生削去皮肉,就是把自己的肉也捣成泥。
假如归远岫在近一个月内经历了这些,归鹤鸣不至于没有察觉。
假如他在多年之前就经历过这些,那么……
他最恐怖的回忆,怎么可能是割肾?
除非他是忘记了。
因为某些原因,把那些痛苦的经历深埋起来,让自己全然忘记。
直到许振对他使用五蕴皆空,他的大脑不得不遵从指令,把深埋在心底的那些真正的恐怖翻找出来……
线索的碎片一一串联,纷杂的真相逐渐清晰。
许振想通了一切。
仙女座学者格罗萨为了制造超级战士而偷走血泥,辗转逃到地球。虽然已经回不去母星,但仍不死心,想要继续研究利维坦之泥的奥秘。
时年九岁的归远岫,被人贩子抓住,成为他的实验品。
等等……人贩子?
许行云曾说,常玉荣做过拐卖人口、贩卖器官的勾当。
抓住常玉荣之后,许行云对他百般审讯,他却未曾吐露关于贩卖人口的半个细节。
常玉荣取保候审整整两年,他从前的手下却仍然盘踞在废城区对他忠心耿耿,简直就像被控制了一样。
常玉荣最恐惧的事是常人难以理解的一幅画面,无数尸体如同垃圾一般成山堆着,什么样的经历才能造就这样的画面?
许振转头狂奔。
常玉荣被关在临州的一间疗养院里,归鹤鸣曾经试图审问他,同样未果,只好先将他送到疗养院治疗。
许振现在明白了,常玉荣绝非意志坚定之人,口风紧不是因为不愿说,而是说不出来。
就在许振赶往疗养院的时候,许行云来到燕京一家心理咨询室的门口。
从归鹤鸣那里拿到归远岫上一任心理咨询师的号码,她跟对方预约好时间,便买了车票直达燕京。
这位咨询师名叫赵一新,是个温文尔雅的男人,同样也是业界知名的牛人。
两人都听说过对方的名字,不必过多自我介绍,握手寒暄之后,许行云直接说出自己的来意。
赵一新笑道:“许老师,咱们这行的规矩你也知道,客户的信息是绝对不能泄露的。”
说是这么说,但现在的行业哪有这么守规矩?许行云早有准备。
“赵老师,我的能力不如您,没能破解远岫的阻抗,到现在对他的情况也是一无所知,这样工作也不好进行,我也不愿意砸了自己的招牌……赵老师,看在我这么有诚意的份上,您就帮帮我吧。”
她说着,从包里掏出她的“诚意”。
赵一新接过厚厚的信封,随手一摸,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他起身关了门,“我能理解您一心为孩子着想的心理,既然这样,我当然要义不容辞地帮助你,帮助远岫。”
赵咨询师职业操守堪忧,但职业能力一点也不容质疑,他坐在沙发上,开口叙述起了归远岫的情况。
“当初远岫的自恋型人格障碍是我诊断的,但我一看到这孩子,就知道他不是人格障碍者。”
“为什么要这么诊断?”
“因为他虽然不是人格障碍者,却一直都在扮演这样的人。一种……习惯性的扮演。”
“这个孩子不希望被人喜欢,也不希望喜欢别人,恨不得全天下都讨厌自己,离自己远远的,不要和自己产生纠葛。比起本身就是自私者,他这种情况更像是选择成为自私者。”
许行云说:“但他家世优渥,相貌出众,学习也好,有什么理由非得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许振直接坐城际列车回到了临州。
两个城市距离之近,列车不到两小时就能到达。
其实他完全可以从沉星城中转,通过家里的传送点前往临州。但他已经深谙行事谨慎的道理,不管做什么都尽量不留破绽。
从车站出来,坐上出租车,他飞速赶往临州市疗养院所在的城区。
奇怪的是,在即将到达疗养院的时候,路上出现了大堵车。
司机嘟囔一声:“现在又不是高峰,这里又不是闹市,堵什么车啊。”
马路前方传来喧哗和惊呼声。
许振感到一丝不妙,急忙付了钱下车查看。
宽阔的马路上停满车辆,后面的车不明所以缓慢前进,前面的车却在疯狂后退。许多车辆一时退不出来,追尾相撞,在路面上横得乱七八糟。
许多人见车辆被堵,便冲出车外向后方奔跑。
许振拦住一个向后狂奔的人问:“这是怎么了?”
这人激动地说:“有人当街杀人,别往前了,快跑吧。”
许振心里咯噔一声,逆着人群疾步向前,发现在前方几辆相撞的车中央,一个眼眶猩红的少年正把一个秃头矮胖的中年男人掼到一辆suv上,手里拿着刀,疯了似地捅向中年男人的肚子。
suv里,司机坐在驾驶位瑟瑟发抖,连车都不敢下,生怕一下车就被这个当街杀人的疯子抓住。
许振大喝一声:“归远岫!”
被归远岫怼在车上的男人赫然是常玉荣,从前胸到腹部中了几十刀,早已没有命活。
许振喊出声时,归远岫正把常玉荣扔到一边,拉开车门,揪出驾驶座上的男人。
听到许振的喊声,他向这边望来,目露痛苦之色。
“杀了我!”他一边嘶吼,一边把尖刀捅进男人的肚子。
许振飞奔过去,从他手中推开腹部中刀的男人。归远岫似乎不在意手底换了人,把许振推在车门上,一刀捅下去。
许振抬手一握。
刀尖没入许振的右手,顷刻便卷成一团钢球,许振转手捏住归远岫的手腕,同他相持较劲。
归远岫手里用着狠劲,眼睛里却满目绝望,低声求他:“你不是要杀我吗?杀了我吧。”
嘴上一心求死,他身体袭击许振的力道却不见减小。
两人一个有非人的肌肉,一个有非人的骨头,力量都奇大无比,僵持在那里谁也奈何不了谁。
许振震惊地说:“你是不是控制不了身体?”
“求你快杀了我,”归远岫整个人几乎崩溃掉了,“只要你能杀我我就可以停手,他不会真的让我死……”
他语言破碎前不搭后,许振猜想意思应该是可以以杀他作为威慑,因为背后操控的的那个人不会让他真死。
手套和硅胶假手都已经被捏烂,骨手暴露出来。
归远岫夺回了少许的控制权,抓住许振的骨手一点一点放在自己胸口,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这次……心脏真的在这里,杀了我!”
许振目光深沉。
尖细的骨节一寸一寸沉入他的胸口。
当他握住归远岫蓬勃跳动的心脏时,后者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虚脱地倒在他身上。
心脏的触感湿滑黏腻,但真正让许振头皮发麻的是再次出现的触感。
那深入骨髓的……似痒似痛的快感。
归远岫的表情难以形容,只怕他也有同样的感觉。被摸骨头和被摸内脏似乎没有太大差别,都是那样的……触及灵魂。
许振感到痴迷、感到上瘾,几乎无法将手从归远岫的胸膛里抽出来。那股明明已经压抑下去的渴望又再度升腾,是的,他的心脏就在自己手里,比上次又更近了一步,这次是真的……将他的命攥在了手里。
人的自制力就是这么差劲,他掌中开始用力,就要把那股冲动化为行动。
他舔舔嘴唇,干涸地说:“你把命交到我手上,不怕我真的杀了你吗?毕竟我对你,”他直直望进归远岫的眼睛里,“有、杀、心。”
良久,归远岫苦笑。
“动手吧。”
下一秒,他猝然弓背,嘶声道:“你在干什么!”
许振用骨尖在他心脏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刻痕。
“先记在账上。”
“就像你说的,这个孩子的咨询阻抗十分严重,我努力了一年多,才终于在他离开燕京前的那段日子破除了阻抗,听他讲起当年那段故事。”
“唉,要不是这孩子转学去了别的地方,情况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可惜现在……算了。”
“许老师应该知道,他小时候被人贩子绑架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