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
阳光炙热,在老罗菲尔德深陷的眼窝中投下一片阴霾。
他说:“三角形的第三个角,是战争。”
“石油是全球最重要的资源,鹰币是石油输出国组织公认的唯一结算货币。”
“只要大家习惯用鹰币交易石油,就会习惯用鹰币交易其他货品,鹰币成为了国际贸易的不二选择。”
“这导致白鹰在金融领域的地位至高无上,假如白鹰境内发生了金融危机,只要增发货币,全球就不得不共同平摊后果。”
“可是,怎么样才能保证,鹰币一直和石油挂钩?”
“怎么样才能保证,别人不来捣乱?”
“战争。”
千列岁杀告诉许振。
“白鹰一直不停发动对外战争,有三个原因。”
“第一是教训那些破坏白鹰全球战略的势力。”
“第二是震慑石油输出国,让他们不敢不以鹰币计价。”
“第三是持续显示武力,让全世界投资者意识到,白鹰永远都是安全的、鹰币永远都是可信的、鹰币-石油体系远远未到崩溃之日,从而吸引资本家的避险资金,稳定国内经济。”
“当然,还有一个隐藏的内在原因。”
千列岁杀一顿。
“白鹰是靠战争发家的国家,从开国战争、内战、到两次世界大战,这个国家的高层充斥着军火贩子,他们从骨子里就认为,战争是利益的来源。”
“罗菲尔德是白鹰最大的军火贩子,他需要战争来贩卖他的武器、肥硕他的腰包。”
“科伦比亚战争打了七年,已经接近尾声。”
“他自封为一个端着枪走在密林里的猎人,正在寻找新的猎物。”
许振不寒而栗。
“他的猎物……是夏国?”
他紧跟着否定道:“不,不可能!”
“夏国和白鹰都是超级大国,怎么可能随便动武?况且还有核威慑存在。”
所谓核威慑,即是世界大局和平百年之久的原因。
有核的大国之间互相惧怕核攻击,所以默契地不发动战争。
这百年间的战争,无不是大国对穷弱小国发起的。
千列岁杀说:“他的目标不是夏国。”
“生为夏国人,你很幸运,你的国家能够保护你。可是地球上的其他国家,没有这么强大。”
许振从沉星城出来,沉默着走下楼梯。
归鹤鸣早已离开。
归远岫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新闻中,主播正在口齿清晰地说:“昨晚八点,外大陆阿鲁特联合王国的示威活动出现升级,演变成为武装冲突。今日凌晨一点,白鹰联盟派出空军空袭阿鲁特首都,造成至少三十七人死亡,二百人受伤。”
“今天上午,白鹰总统发布声明,宣称介入阿鲁特内战,已向阿鲁特境内派遣军队。”
“据专家分析,此次白鹰介入阿鲁特内战存在多方面原因……”
归远岫抬头看他一眼。
惨笑道:“我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许振坐在他身边。
归远岫轻声道:“南大陆和北大陆是白鹰的地盘,东大陆是夏国的地盘,西大陆本来被远西邦联控制,但是现在,因为新丝绸之路的成功,东西大陆渐渐连成一体,休戚与共。”
“东西大陆中部,是著名的中陆战争地区,白鹰已经在此地打响了赫赫威名。”
“就只剩下外大陆了。外大陆,一直都是人们口中的……夏国的后花园。”
“夏国在外大陆投资建厂、帮扶经济、建造基础设施、提供工作岗位。外大陆帮夏国处理过剩的产品,是夏国的廉价商品倾销地,夏国经济的重要拉力。”
“外大陆需要夏国,夏国也需要外大陆。”
“白鹰攻打外大陆,会对夏国经济,造成严重的打击。”
“更别说,”他转过头,喃喃道,“阿鲁特周边地区,发现了大片的页岩油。”
许振也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白鹰的鹰币-石油体系,需要用石油来维持霸权。
可是在全球石油枯竭的当今,这个体系岌岌可危。
白鹰找到的避难所是页岩油,但他们境内页岩油储量少,人工成本高,开采效率低下。
阿鲁特有页岩油。
攻击阿鲁特,能打击夏国经济。
军火贩子需要发动战争。
但总统还在犹豫。
军火贩子告诉总统:“夏国已经取得了冷核聚变突破,一旦让他们成功,这个世界就再也不需要石油了。”
“但是他们距离成功还早,我们还有时间。必须赶快把页岩油发展起来,在改朝换代之前击垮他们。”
总统不信,派出特工侦查。
特工带回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冒险故事,还有一份被军火贩子偷换的资料。
资料里描述的研究进度令总统惊骇,于是不再犹豫,下令发动战争。
在这场惊天的骗局里,对军火贩子来说最难的是,怎样让总统相信资料是真的。
总统只相信他的特工。
所以最难的一环是——
怎样让特工相信,自己的确进入过研究所,的确拿到了资料。
许振和归远岫,帮他完成了这一环。
耳边听着新闻主播的声音,许振想起的却是自己和归鹤鸣的对话。
——科伦比亚战争迄今已经打了七年,这七年里到底死伤了多少平民?
——十五万人直接死在炮火下,六十万人由于战争间接丧生。
归远岫突然站起来,披上外套,冲出家门。
“你要去哪?”许振问。
“燕京。”
“归远岫——”
“你没听出来吗!我哥要替我顶罪!”
“是替我们顶罪。”许振紧紧跟着他,经过多日特训,他不协调的双腿已经可以健步如飞。
两个小时后,城际列车抵达了燕京。
归远岫在车站里一边奔跑一边接通电话。
“爷爷,是我,我回燕京了,要见你一面。”
跑到路边,他蓦然停住。
许振猝不及防,撞上了他的背。
“许振,”归远岫回过身来,两手用力攥住他的肩膀,“我哥还不知道你和这件事的关联,你要记住,事情是我一个人做的,和你没有半点关系,你只是陪我来燕京而已。”
“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我不会让你……”
“听我说!”归远岫一声暴喝。
随后,他的声音却温柔下来。
“许振,你觉得1和2的差别更大,还是30万和60万的差别更大?”
许振眼圈红了,仿佛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归远岫说:“在这件事里,1和2和差别,远比30万和60万的差别,大多了。”
“对一个人来说,杀死三十万人和杀死六十万人,没有差别。”
“可是让一个人来杀,和让两个人来杀,差别就大了你懂吗?”
“许振,你既然站在安全的地方,就不要再走入危险。”
“你扛不起几十万人的命,扛不起十万平方公里的废土,扛不起一个国家的陷落。”
“许振,我来扛。”
“让我一个人扛。”
“不……”
“答应我!”
“我不会这么做!”
“许振,为我考虑考虑吧,我们两个人里,必须有一个活得快乐幸福,但我,我已经注定不可能了……”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归远岫苦笑了一下。
三天后。
许振参加了一场机密庭审。
就像上次审他一样,这次庭审现场,也来了不少老领导。
但是不同于上次审他,这是一次真正的庭审,遵循法律程序,依据法律判决。
归鹤鸣前脚刚对彭局长担下所有事,归远岫后脚就找归老爷子坦白了一切。
归老爷子上报,归远岫被逮捕,直至今天。
许振插不上一点手,归远岫甚至把他拦在家门外,进都不让他进。
归鹤鸣也联系不上,刺隐等人更如同无头苍蝇,还得让他来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
仍是当初那个秘密会议室。
他坐在后排的阴影里,沉默聆听归远岫的陈述。
归远岫从无故杀人开始说起,说到自己被许振逮捕、押送警局、发现秘器、将计就计抓住五名白鹰特工、又自作主张放走一个。
归远岫的遭遇,超出了所有人的心理预期。
当他冷静地站在那里陈述时,他们想象不出他的心情。
想象不出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要何等坚强,才能从削肉成泥的阴影中生还。
想象不出内心要多么强大,才能毅然决然说出这一切,把所有伤疤和痛苦坦诚出来。
想象不出,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孩子,到底有多么勇敢,竟敢背起一场战争的责任,背起数十万性命的血债和罪孽。
为什么他在经历一切之后,没有疯狂没有崩溃,仍能挺拔地站在那里?
为什么他的脊背,始终如同一道矗立的山峰?
彭义铭亲自担任法官。
终于,他开始宣布判决。
“……综上所述,认为归远岫在当街行凶时,四肢皆被控制,不具备行为能力,不承担故意杀人责任。”
许振松了半口气。
但他的心依然高高吊起。
只听见彭局长又说:
“归远岫私自接触白鹰情报人员,由于疏忽导致严重的不可挽回后果,对国家安全造成重大破坏。此类行为在宪法与各级法律中均无规定,可是法理不在,天理仍在……”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
众人心里同时生出同样的想法。
难道……真的要对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判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