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宝婺");
山中一日,
世上千年,用来形容这次比赛真是一点没错。
等高斯他们一试结束从省城回来,学校里开始流传一个八卦,
这个八卦先从办公室老师的闲聊中传开,说这次简蔷的爸爸要是下来了,
不知道这次先进学校的评选还能不能算数,
因为这影响到了全校老师的绩效工资,很被关注。
没过两天,
他们市里一个地级电视台在当日晚间新闻后,插播了关于市教育局存在的违规吃喝问题,
晚上19点,
只要家里客厅有电视的家庭,
只要习惯一边吃饭一边看会儿新闻的学生,
都会停下动作,看向电视机里那个一身职业装的男主播。
“……简光荣因违反中央八项规定精神和廉洁纪律,接受可能管理和服务对象财务……犯法生活纪律,
利用职务之便在各所中学谋取利益……经纪委常委会议审议并报市委批准,给予简光荣开除党籍处分,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审查起诉。”
一石激起千层浪,消息很快在学生当中传开,与此同时,
简蔷也成了所有人关注的中心。这群身处象牙塔的学生们是如何辨别这条新闻的真假,
很简单,那天上午大课间,简蔷被年级主任叫去了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她眼睛通红,脸上还有残留的泪痕,
一落座就趴在桌上掉眼泪。下课铃刚响,几个要好的女生立刻围了过去,给她递纸巾擦泪,三言两语地说着安慰她的话。
因为简蔷的父亲“倒了”,所以她准备了很久的那个节目也被拿掉了,这还不算,连他们高中也因为这件事取消了准备大半年的先进评选,校领导心里有气,说的话就有些不留情面,简蔷从前享受过太多父亲职位带来的红利,而这种落差也彻底伤到了十几岁少女的自尊心,回到教室她的泪跟流不完一样。
连父亲被双规都不及这种羞耻感的万分之一。
那时简蔷还不能确切体会关于父亲落马带来的后果,从小到大,简光荣就不怎么在家里住,她跟母亲生活的时间居多,她只知道父亲是当官的,至于做什么她知之甚少,乃至于知道这个真相的当下,简蔷还天真地想,只有她跟妈妈两个人一起住也挺好的,反正她也见不了爸爸几面。
当天下午,严欢就给赖宝婺带来了一个震撼性的八卦。
简蔷被人打了。
不是小女生那种因为口角相互撕扯的打闹,也不是像电影里演的被人堵在女厕所的霸凌,是一个中年女人,借着看孩子的名义骗过门口保安,找到简蔷班给了她几个巴掌。
所有人都被眼前一幕打蒙了,直到上课的老师回过神,指挥近旁几个男生去拦,最后隔壁班的男老师听到动静赶过来,跟男生们一起合力把女人拽开。
两颊红肿,披头散发的简蔷缩在课桌角,被女生扶到校医院,校方报警,最后事件被定性为民事纠纷。
有父母在政府系统工作的学生开始传一则新八卦,原来简光明不是简蔷法律意义上的父亲,他另有家庭,还没离好婚,有个儿子都快三十了,新闻里提到的他违反生活纪律,指的就是这方面的事。至于简蔷是怎么被人找到学校里去的,那就不得而知。
知道这件事的严欢第一反应跟所有学生一样,看着像是正经人家出来的简蔷,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出身。在这群非黑即白的学生眼里,小三的形象多来自影视作品刻画的贱货形象,恶毒自私。私下里议论,其实蛮多人还不敢信的,觉得简蔷干干净净,不像是那种家庭出来的小孩。
最开始的时候赖宝婺也不敢信,严欢又给她补充了一些她听到的细节。两人上完地理实验课从楼上下来,经过尖子班门口那条走廊,邵天赐跟几个男生靠在那里吹风说话,看她过去,顺手薅了把她的发尾,赖宝婺抱着课本气恼地转过头瞪他,他才笑着,下颌一偏,指指他自己班门口:“去,给我倒杯水来,杯子在我桌洞里。”几个男生笑嘻嘻地看着俩人,知道他们关系好。一人喊:“天赐,你怎么老逗你宝姐姐啊。”听得赖宝婺直皱眉。
严欢在旁边看不过去,替赖宝婺帮腔:“你干嘛总欺负她啊,自己没手吗?”
邵天赐挑了下眉,靠在栏杆上,两肩平直,闲闲道:“这叫欺负啊,礼物不想要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表情还是他语气,严欢一下子被弄得没了声,张口结舌地看着男生,脸腾腾变红。几个男生笑得更开心了。
赖宝婺一挽她的手:“别理他,我们走。”
邵天赐诶了一声,往前了几步,抬手搭住她肩,还要再逗她两句,一抬头看到有人过来,邵天赐脸色一变,眼疾手快把赖宝婺往自己身后一拽。简蔷挥下来的那巴掌落歪,拍在他肩上,她也不管,没头没脸地朝着邵天赐一阵乱打,带着哭腔喊:“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干的……”她身后跟着几个女生一起跑过来,为首就是孙欣欣,几个人劝的劝,拉的拉,这一喊闹,走廊连着的两个班学生都出来看热闹。赖宝婺被邵天赐拉到身后,拽着他校服,简蔷脸上红肿未消,眼皮上有明显淤青,一看就被人打得不轻,看得赖宝婺心头发毛,严欢之前也只是听说简蔷被打的事,乍一看清楚简蔷的正脸,也吓了一大跳。
邵天赐被她撒泼似地打了几下,念在她是女生,也没还手,就这样胳膊和脖子上留了好几条指痕,他抬起胳膊压着火说:“你他妈有完没完?”然而就在他分神的一瞬间,一声高音落下,男生邵天赐就被女生简蔷狠狠扇了一巴掌。
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那些劝架的女生、看热闹的学生,还有邵天赐自己。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这个看起来脾气蛮好,整天乐呵呵的男孩子。
咬了下后槽牙,邵天赐用大拇指擦了下脸颊。
长这么大,最皮的年纪都没被他亲妈碰过一根手指,今天却被一个女的当众扇了巴掌。邵天赐脸色难看,点着头说了声有种,抬手要还回去的那一秒,一个人从后拽住了他衣袖,另有一人从侧面扳住了他的手腕。
赖宝婺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好像都在发抖:“天赐……”
高斯站在邵天赐身边,低头看了一眼她。
被擒住的手在空中晃了晃,女生们眼疾手快,赶忙拉开哭得浑身发抖的简蔷。邵天赐咬着牙,斜眼看自己右后方,声音硬直:“松手。”
“这里是学校,打女生算什么男人?”高斯指间微微蓄力,在他耳边低声警告。
邵天赐一把把手抽走,盯着高斯,他边笑边点头:“对,打女生不是男人,泼女生水就是了,高斯,你问问你自己,记不记得你做过的那些破事,你他妈哪来的脸教训老子?啊!”邵天赐一边说一边猛推高斯,推得他往后踉跄数步,靠墙站住。他没还手,目光微颓,看的目标只有赖宝婺,她一直低着头,散发落在脸的两边,很逆来顺受的样子。
这件事,连她自己都自欺欺人地翻过去了,除了邵天赐,他就是死也不会让这件事这么过去。
保护好赖宝婺,不可以让她受委屈——这是从赖宝婺第一天来他家开始,邵天赐跟自己做好的约定。
临走前,邵天赐看了简蔷一眼,简蔷一个瑟缩,低头往高斯身后躲,那一巴掌是在她极度愤怒之下而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根本就没种抬这个手,如今回过神来,她心里后怕不已,紧紧抓着高斯的胳膊。
看着那俩货,邵天赐冷笑一声,掉头就走,堵在过道的学生一看他过来,纷纷给他让路。他阴着脸下楼,一直处在状况之外的严欢咬唇挣扎了几秒,小跑跟上他脚步。
看热闹的学生三三两两地散去,精神恍惚的简蔷也被其他女生送回教室,等她母亲下午过来接她回家。赖宝婺本来还想去追邵天赐,问他要不要紧,然而他一早没了影,连带着严欢一起。
赖宝婺在楼梯口停了有两秒,扶着楼梯慢慢下楼,那种感觉相当微妙,争吵歇斯底里地发生,又像风一样轻轻吹过,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身后跟来一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犹豫了一下,赖宝婺没有回头。她扶着扶手,静静地往下走,风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轻轻翻起女生的碎发,她的神情里露出一丝罕见的迷茫。
她好像就是在这一阵阵的风里,悄悄长大了。
洁白的坠入泥淖,高贵的低下头颅,倔强的袒露爱意,每一个人都在变化,每一个人都不再是赖宝婺开学第一天认识的样子。
这就是成长吗?
有获得必有损伤,有甜蜜必有难过。
“赖宝婺。”
风把他的声音送到耳边,低沉中带着丝丝无奈,以及越来越多的妥协。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循着声音做出回应,望向前,玻璃窗上映着窗外的一株乔木,枝叶繁盛,引渡楼道中唯一的光源,即便如此,楼梯间的光线还是比外面暗了很多,视线的淡弱让人下意识集中听觉。
“是不是只要邵天赐做的就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高斯已经走下楼梯,走过她身边,走到了她面前,他垂着眼,静静地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