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泽凛川将激动的颤抖掩饰为悲痛的颤抖,甚至都忘了要保持哭音的前后连贯性,吐字清楚地说出了那句她藏了三年的话,只为让中原中也毫无余地地将那句话全盘接受。
这就是被逼到绝境的母兽最后的一击,如果不是绝杀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这样想着的鬼泽凛川见中原中也情不自禁看向她——他终于敢看她了——眼睛一眨把多余的泪水眨出去,又是两行清泪划过。
那双与少年对视的眼睛里有着蓝天和蓝眼睛,世界突然陷入一片死寂,空气中涌出一汪静默,苍白荒凉,让人想起那些不该想的。许多年前,神明的载体睁开双眼,在看到蓝天前先看到了一双比天空更澄澈的眼睛,他由此视自己为雏鸟,无巢不得活。
鬼泽凛川没有一瞬间忘记展示自己的悲痛与怨憎,她透过所有难捱的悲伤和后悔在中原中也身上寻找会让她感到畅快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该满意了。
就算这孩子没有如她所愿地把受到的伤、流出的血都表露出来,但是只要他听到了她说的那句话,他就绝无可能再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中原中也在她心里到底和太宰治是不同的,即使她对两者都很厌恶,但程度和内涵又千差万别。她也舍不得用对待太宰治那般、那么粗暴血腥的方式来对待中原中也。
何况。
凭着那强悍的生命力和无垢的灵魂,他就算真被刀捅了也会很快恢复,这就与她的初衷不符了。太宰治是一个会任由他人对自己造成的伤口留在身上,不断流血不停化脓一直腐烂下去的人,但中原中也不是这样,他热爱生活,也珍惜自己,他是会处理伤口,好让自己痊愈的人。
她不想让他痊愈,所以要用最温柔最无害的方式留下无形的,不会致死,却也没办法治疗的伤。
只有过去才是人类永远也无法涉足的禁地。
她要让他的过去成为他的伤口。
所以她用最无懈可击的理由否定他的过去。
这样他就能永远活在疼痛中,永远也忘不了。
她就要离开横滨了,那么,在离开前,她当然要留下足够的痕迹才行。
总不能白白活上十多年,最后却什么都没留下吧?
没有哪怕一瞬间从无望的痛苦中抽身出来的少女凝视着少年的脸,她确信自己已经完成了目标,坚信一旦她离开了,这个孩子就会躲到没人的角落痛苦不堪。
她对此感到由衷的满足,这种满足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压制了她对即将离开这里的复杂心情。
在髭切熟悉现世,一点一点摆脱对鬼泽凛川的必需,收拾好所有要带回本丸的东西后,他们又回了一趟本丸。
鬼泽凛川额外附赠了在事后的余味中各怀心事的刀剑付丧神几套医学和生物方面的书,告诉他们靠人不如靠己,自己学会了这些知识的话,以后就算有什么意外也不会没有转圜的余地。
让审神者以一个植物人的姿态永远沉睡下去的工作被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看样子合约是完美地达成了。
鬼泽凛川也失去了继续霸占这座本丸唯一一个可以通往现世的时空转换器的资格。
她也不急,这个地方她是视作终生的安全屋的,自然不能只争一朝一夕。不过,也不能就这样干脆地离开,否则她就彻底丧失了主动权,日后便是能再次结缘,双方的关系也会发生逆转。
鬼泽凛川又找上了髭切,三两句的闲聊后直接进入正题,问他有没有考虑在现世留一条后路。
她其实很清楚自己的把戏绝对被这个刀剑付丧神看穿了,但是人活在世上,关键的本也不是这些细节,能不能得到实惠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决定了要好好生活下去的话,就算是以战斗为使命而被锻造出的刀剑,也没有矜持到把好处往外推的理由。
更何况她选择的对象是比无病呻吟的公卿更讲究实际的武家……的刀。
武士讲求忠诚,无论有多少理由,既然髭切已经选择了背叛,那么在其他方面他就必定会彻底地贯彻,以此来维护自己行事的正当性。
人之常情。
被人锻造出的工具,终究烙印着人类的影子。
髭切的回答很有他的风格,含含糊糊的,声音倒是好听,可是里面传达的信息却寥寥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