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马车拉着一行人行到离璧县还有十里的地方,远远就看见一支巡逻兵将左臂之上都缠着白布。
洪渊心知必是出了大事,忙下车上前询问,那些兵将也都认识洪渊是吴王的门客,一带头将领道:“洪舍人,前夜大都督暴毙,吴王下令彻查璧县方圆十里的可疑人等,我等正在此地巡逻。”
说着,那将领的目光就落在了洪渊身后的马车和十名家丁身上,洪渊会意,忙道:“哦,这些人都是吴王的客人,随我刚从京师赶来。”
那将领看看洪渊等人风尘仆仆的模样,便也不再盘问,只道:“既然是吴王的客人,那就请尽快进城吧,城中正在严查,万事小心。”
洪渊道谢上车,待一行人进入璧县,天色已晚,洪渊便将众人带到自己家中,一同住下,待明日一早再觐见吴王。
洪渊的家颇具气派,围墙都是用条石和青砖累成,大门也是上好的青桐木,从外看去,洪府虽无官气,但却自有殷实富足之感。进到府中,是三进深的庭院和四处偏院,皆是青砖黑瓦,条石铺地,很是整洁。
洪渊将众人安顿到四处偏院后,便回前院歇息了,夜承枫看出洪渊有些焦虑,知道越是要见吴王,他越是心中紧张,夜承枫有些担心,便自来前院找他。
果然,刚进前院,就见洪渊独自一人还在客厅内坐着,发呆出神,显得忧心忡忡。夜承枫走进来坐下陪他说话。
夜承枫道:“洪兄,见你面色不好,可是还有什么担忧?”
洪渊点头道:“不瞒贤弟,我一想到明日见吴王噻,就像要过鬼门关一般喽,脑壳好疼呦。”
夜承枫道:“洪兄莫慌,我们的计策可谓天衣无缝,只要配合自然得体,定能瞒天过海。”
洪渊道:“之前确是如此,但如今大都督突然暴毙,吴王严查,就怕你的那些盐商朋友经不住盘查噻。”说着,洪渊忽然压低声音,道:“再有,大都督暴毙,我猜定和京师有干系噻,极可能是将军府派人所为,要是京师有人到岭阳,那我们极易被当面揭穿呦!”
夜承枫心中暗道:“谭司南暴毙,本是绝尘派给任垚的任务。任垚死后,王飞虎定下将计就计之策,让谭司南假死,以配合绝尘等人的阴谋。如今这洪渊只是刚刚得知谭司南暴毙,就敢断言是将军府所为,看来,洪渊定然还知道些什么。”
心下想得明白,夜承枫开口再道:“暴毙的大都督,可是那圣上御赐姓名的谭司南?”
洪渊道:“正是喽,天下谁人不知,这谭司南就是朝廷派来镇守岭阳的噻。如今暴毙,吴王和将军府的谋划,你我也都心知肚明,你说,除了能是将军府所为,还能有谁喽?”
夜承枫故意道:“这倒不见得吧,一是谭司南只是一个都督,岭阳的兵马大权,说到底还是吴王说了算吧;二是就算是吴王和将军府都要杀谭司南,也不一定就是后者下的手吧,再说了,吴王完全可以罢免或者软禁谭司南的啊。”
洪渊摇头道:“你们这些外地人呦,真是不了解岭阳的势力关系噻。当年,谭司南亲帅五万精锐,进驻岭阳,任军中大都督,与其说是吴王遵照朝廷的旨意,不如说是谭司南领兵硬闯进来的噻。外人可能不知道,吴王虽对外号称拥兵二十万,但实际上最多只有十五万兵力噻,刨去军中自然死伤、老弱退伍的,能上得战场的兵力也只有十万上下喽,当年若是吴王硬拒谭司南于关外,不提朝廷还有数十万大军严阵以待,单是那谭司南麾下的五万精兵,就足以破关而入噻。这件事上,我们每一个岭阳人,都感觉甚是憋气噻。谭司南入岭阳后,虽没有嚣张跋扈,但一来就严于治军,将吴王的那十多万人马裁撤的裁撤,混编的混编,连吴王的三公子也被剥了军权,贬为副将噻,如今凡是需要调动兵力,都要有大都督的虎符喽。”
夜承枫听后,道:“这样的谭司南,树敌颇多吧?”
洪渊道:“军改的头一年,几乎隔三差五都有人行刺谭司南,可每次都功败垂成喽。后来,谭司南身边和都督府愈发的禁卫森严,犹如铜墙铁壁,慢慢就再没有刺客去以卵击石喽。如果谭司南的暴毙是人为噻,那么下手之人绝非出自岭阳。”
夜承枫道:“洪兄言之有理,那洪兄又怎能断定是京师来人所为呢?”
洪渊道:“上一次我入京,是在三个月前,在我带信回岭阳时,曹参军叮嘱我将一句话带给吴王,说殿前将军正请高人调配猛药,三个月内定可药到病除,助吴王根治心腹之患,请吴王敬候佳音。此次我入京前,吴王也特意嘱咐我问一问曹参军:期限将至,药方何在?待我此次离京前,曹参军给吴王的答复是:药方已下,吴王将再无掣肘之人,还望吴王放手一搏。当时我还似懂非懂,现在看来,岂非正好应在谭司南身上喽?”
夜承枫心中一沉:“绝尘命任垚杀谭司南,果然是为殿前将军府做事。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便道:“洪兄,你我如今已是同生共死、休戚与共。明日你引二爷三爷见过吴王后,要将细节知会于我,万不可擅自行动。行错一步,万劫不复!”
洪渊苦笑道:“我当然明白噻,你我几人,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喽,当然要步调统一,方能有生机噻。”
夜承枫点头,道:“天色不早,洪兄早些休息,无须多虑。”
与洪渊告辞后,夜承枫本想找沈幽荷等人,告知谭司南一事将军府也是主谋,但转念一想,这本就是众人意料中之事,也非是十万火急,便回房歇息了。
睡到夜半时分,夜承枫忽听门外似有人走动,隔壁房门还有轻轻叩门之声,便起身轻推一丝窗缝,暗中窥视,只见一黑衣人到郡主屋前叩开房门,将一信封交给郡主后,便又进了东厢房再未出来。
夜承枫正心下好奇此人是谁,窗户忽被从外一手推开,郡主手拿信封,站在窗前,淡然道:“既然你睡不着觉,就出来陪我说说话。”说完就转身走到庭院中央的石凳上坐下。
夜承枫不知自己何时被郡主发觉,略感尴尬,但看着月色下,女扮男装的郡主飘然往庭中一坐,身姿俊朗,风度翩翩,不禁心头温热,暗生一丝柔情,便也不由自主来到庭中坐下。
郡主看看夜承枫,便又转头看着天上明月,呢喃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夜承枫心有所动,问道:“不知郡主所思之故乡,是皇城京师还是草原马场?”
郡主嘴角一扬,道:“你猜猜看。”
夜承枫不假思索道:“我猜一定是那草原马场。”
郡主饶有兴趣问道:“何以见得?”
夜承枫道:“从那日郡主谈论起草原之马和厩中之马,便可知郡主心在草原。”
郡主喟叹道:“不瞒你说,这几日,草原之马和厩中之马一直在我脑海萦绕。有时我真想抛开一切,驾着风火驹游走天下,而且这种倾向,在遇到·····”说到这里,郡主忽然打住,欲言又止。
夜承枫不禁问道:“遇到什么啊?”说着,便看向郡主。谁知四目相对之下,郡主眼神竟慌乱起来,颇不自然,只是道:“没什么,就是遇到······遇到眼前这些烦心事后,更想逃离一切。”
夜承枫点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愿天下太平,到时我们便可策马奔腾、行游天下。”
郡主两眼放光,道:“你是说我们一起吗?”
夜承枫微微一怔,随即憨笑道:“郡主要是愿意,小生荣幸之至。”
郡主宛然一笑,略带娇羞,心中暗自喜道:“金殿繁华怎及与你携手天涯!”
夜承枫痴痴看着郡主,也在心中暗道:“春风十里也难敌你笑靥如花!”
郡主心情大好,拆开信封,取出一张字条和一块二指宽的令牌,看完字条后,胸有成竹道:“明日一早带你去总督府。时候不早了,快些休息吧。”说完,便步履轻快地回屋去了。
夜承枫看着月光洒在郡主远去的肩头,生出一片柔光,再仰头看看中天满月,也情不自禁呢喃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