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
佘宴白侧躺在巢穴里,一手撑头,半张着眼凝望着一旁正安然沉睡的男人。
宽松的红衣在他身下铺开,宛若喜褥,又好似巨龙那用枯枝干草搭建而成的巢穴里忽然开出了一朵鲜活的花。
佘宴白那只闲着的那只手抬起,指尖落到男人眼角处,如蜻蜓点水一般掠过他长而密的睫毛,又顺着高挺的鼻梁下滑,最后停在他抿着的唇边,轻轻地按了一下。
他的尾巴也不大安分,搭在男人的腰间,时而缓慢地摩挲几下,时而随意地甩来甩去,不一会儿便弄皱了他的衣衫。
许久之后,敖夜忽然眉头微皱,眼皮亦动了动,似是要醒来。
佘宴白甫一察觉,便立刻将蛇尾变成了双腿,以免吓着记忆可能停留在凡间时期的敖夜。
“阿白。”敖夜睁开眼,尚未看清眼前人的面容,便伸手抓住了欲从他脸上抽离的手,柔软微凉,是熟悉的触感。
他心中一安,将佘宴白的手紧紧地攥在自个的手心里,唇角微翘,露出一抹愉悦而满足的笑容。
“嗯。”佘宴白低低地应了一声,不禁也露出笑容,弯着唇,含笑的眸子倒映出敖夜的影子。
两人也不说话,目光胶着在了一起,谁也不舍得移开眼,更不舍得打断此时的恬静而美好的氛围。
最后还是佘宴白率先开了口,他坐了起来,眉眼低垂,问道,“阿夜,你记忆恢复了多少?”
敖夜脸上的笑容淡了些,随之坐起了身,皱着眉,不答反问道,“我失去了多少记忆?”
佘宴白愣了下,抬眼望着他,轻轻地眨了下眼,回道,“很多。”
敖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我脑中现下有两股记忆,一是我自己的,二是一头龙的记忆。”
且这两股记忆里,皆有着佘宴白的身影。纵使神龙记忆里的佘宴白很是青涩,但敖夜不会认错,那就是他的阿白。
而神龙——敖夜抬手揉了揉眉心,轻叹一声,很不情愿地承认,那就是他,是过去的他,也是现在的他。
“阿白,你究竟瞒了我多少事?”
闻言,佘宴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声道,“也……很多。”
不知怎的,此刻的敖夜远比问仙城入魔后的他更令人心虚气短。
“那就一一告诉我吧。”敖夜叹道,“我不想像个傻子一样,对你一无所知。不知道你为何会出现,也不知你何时会离开……”
说到后面,他的语气颇为自嘲,听得佘宴白又是心虚,又是心疼。
佘宴白摸了摸鼻子,一时不知从何讲起。
“不想说?”敖夜误会了,眉眼间渐渐染上失落之色。
佘宴白连忙摇头,随后期期艾艾道,“你……凡间的记忆还记得多少?”
这样他也好知道该从哪儿说起才是。
敖夜定定地望着他,“大昭寺,我醒来后你便不见了。”
后面的记忆他便没有了,不知道佘宴白只是单纯地出去了,还是又一次不告而别。
佘宴白低下了头,皱了皱鼻子,他曾在大昭寺的僧房里睡过敖夜两次,也不知敖夜所言的是哪次。
“咳,可是第二次?”佘宴白试探着问道。
他这般心虚的姿态,敖夜又不是瞎子,哪儿还看不出有问题。恐怕他失去的那些记忆里,有着诸多不好的事。
敖夜抬起佘宴白的下巴,迫着他与自个对视,然后瞧着他闪烁的眸光,“嗯”了一声。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佘宴白轻颤的眼睫犹如惊慌失措的蝶翼,瞧着很是可怜。嘴巴张张合合几次,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往日里他巧舌如簧,今儿却像是忽然哑了——佘宴白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倒希望如此,好教他躲过这一劫。
然而那托着他下巴的手沉稳有力,盯着他脸庞的眼睛深邃犀利,誓要他把往事一一交代清楚。
佘宴白心里发苦,非他不想说,而是担忧这一说,敖夜定要与他生气。
毕竟他在上界与敖夜重逢时,敖夜已然经历过生离死别、国破家亡,又有着百余年的修行经历,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故而重逢之后,未曾过多为难他。
而现下,他所面对的却是一个年轻气盛、一腔深情惨被辜负的“年轻人”,这如何能不令他忧愁?
迟迟等不来佘宴白的坦白,敖夜心里有些急切,但又不舍得说些冷酷的话逼迫他,便只好把脸凑近了些,与佘宴白鼻尖碍着鼻尖,吐息交融,两人的唇瓣更是只差毫厘就会碰到。
眨下眼,两人的眼睫就会交错。这下子,不论佘宴白如何闪躲,都再也无法躲开敖夜的目光了。
佘宴白的脸颊被两人间愈发炙热的吐息渲染出一片好看的粉色,他往后仰了一下头,无奈道,“我说就是了,好端端的,你离这么近作甚……”
然而他还没说几句话,敖夜的脸色就忽然变了,眨眼间就是一副阴云密布、风雨欲来的可怕神情。
“所以……”敖夜呼吸渐重,话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又在舌头上反复滚了几遭后,才从紧密的牙缝里钻出来的一样,“你一早就做好了离开我的打算,还当真在那天离开了我。”
他陈述着这个事实,令佘宴白有些羞愧的事实。
佘宴白忽然有种奇怪的错乱感,好似透过面前男人略有些痛苦的神色,真切地看到了两百年前那个从美梦中醒来后,却只找到一具爱人“尸体”的年轻人。
“抱歉……”佘宴白哑声道,“我错了,你别……”
难过。
如何能不难过?
他想起了自己得知敖夜“死讯”时的痛苦,不难想象,那时以为他真死了的敖夜会有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