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泰帝自登基以来,一直是个明君苗子。
朝臣们每日看着他励精图治,心里比看着自家秧苗茁壮成长还欢喜。
结果在登基后的第六年,开泰帝干了一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大事。
事情是这样的——
前几年鹤庆先生大病一场,弄得大伙紧张不已,每年都有门生跑去看望他。
今年年初鹤庆先生嫌他们烦,打发他们走人,谁都不乐意再见。
结果也不知哪个缺德玩意跑京城传了谣言,说鹤庆先生病故了。
这消息引起了士林轰动,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沉痛哀悼,看得不明就里的人都跟着唏嘘,各大书铺更是争先印刷贺庆先生作品集、回忆录,抓紧时间赚个热乎钱。
这消息传到宫中,众人起初是不信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开泰帝本已叫人快马加鞭去鹤庆书院那边查问,不想人还没回来,太后就病倒了。
没办法,这次的传言实在太真实了,都快发展成万人同哭了。
前几年听闻鹤庆先生病重,身体一向健朗的太后就病过一回,如今惊闻噩耗,太后难以接受,一下子又是大病一场。
开泰帝紧张不已,带着儿子儿媳孙女一起去了太后那边。
太后沉沉地闭着眼,似是睡熟了,谁都没有见。
到了半夜,她睡不下去了,起身披衣往外走,走到了月光皎洁如水的窗前,一个人静静地看着天上的圆月。
她前半生为父兄和他们的旧部入京,想为他们讨一个公道;后半生为儿孙的美满入京,不想他们遭人非议。
她这一生无愧于云家,无愧于儿子孙子,唯一有愧的只有那么一个人。
那个人分明皎若天边月,却不其然地降临到她面前,站在了她触手可及的位置。
她那时候并不懂,直至很久以后才明白他的隐忍和付出。
只是那时候她有了儿子孙子,她不能让人拿他们的事做文章让儿子孙子蒙受不白之冤。
所以她装作不懂。
她甚至没再见他。
哪怕他们相隔不到一天的路途。
她最后一次写信给他,还是想把孙子和孙媳送到鹤庆书院去让他教一教。
她真是自私啊。
世上再没有比她更自私的人了。
她看着两个孩子,就像是看到了当初的他和自己。
孙子冲动、直率、对什么都一知半解,孙媳聪明、明理、做什么都有条不紊,多像啊,她看着就觉得很欢喜,只觉心中的憾意一点一点被抚平了。
只是惊闻他的死讯,到底还是意难平。
她欠了他那么多,他还没让她还,怎么就不声不响地走了呢?
“祖母,你怎么起来了?”太子殿下本来守在外头打盹,听到动静赶忙入内问道。
太后收回目光,摇了摇头,说道:“没事,睡多了,起来走动一下,松快松快。”
太子殿下道:“夜里这么冷,你还开窗吹风,病情会加重的。”他抬手要扶太后回床上去。
太后顿了顿,看着行事向来大胆的孙儿,忽地说道:“瑞哥儿,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太子殿下道:“您只管说。”
太后道:“我死后不想葬入皇陵,你到时候把我送回西南去。就,”她顿了顿,缓声说道,“就找个景色好的地方,不封陵不树碑,也不用谁来祭拜我。”
她当初入宫本就是无奈之举,死了以后也不想被人在墓碑上写她是先皇的妻子。
到那时候,她还是她,她想去找谁就去找谁,而不是被困在幽深的皇陵之中永世不能脱身。
太子殿下听得眉头直跳,立刻说道:“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怎么就到了安排后事的地步了?您身体可好了,一定能看到重重孙子出生!”
太后笑骂:“什么叫重重孙子?我要是活那么久,还不成老不死的了?”
太子殿下道:“反正您年轻得很,不到九十九都不许提死字。”
太后道:“好,我不提。不过真有那么一天,你要帮我劝你父皇,让我葬回西南去。”
太子殿下想到先皇那荒唐好色的德性,知晓太后肯定不喜欢这个祖父。
想想生前要嫁给这样的家伙,死后还要和他合葬在一起,简直浑身难受!
太子殿下道:“好,孙儿答应你,到时候一定帮您说服父皇。不过您也要答应孙儿,至少得好好活到九十九!”
太后笑道:“好。”
第二日早上太子殿下就被太后打发走了。
太子殿下见太后早上已经能吃下东西,也就不再强留,回了东宫找姜若皎说起此事。
太子殿下道:“换了我,我也不愿意和不喜欢的人合葬。”
姜若皎眼底却掠过一丝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