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关着,几丝光亮从窗棂格子里洒进来,照到了桌案这一方狭小天地。
指尖被刺破,钻心的疼痛不住地往上翻涌,心悸感一阵一阵的蔓延开,弥漫至每一处角落。
他心里清楚,这阵痛楚不是因为指尖流的那点子血。
他自小习武,两年前还随军去过一次河西,这点疼痛,不出一会就能自己愈合的皮肉伤,根本不算得什么。
那痛是心上的,针不像是扎在了指头上,而是一下一下的猛力刺在心尖。
痛到几近窒息,捏着针的手指一直在发颤。
啪嗒一声,穿了赤色针线的细针滑落下去,落在了木质地板上。
针落声还未清晰传来,外面便想起幕僚的声音,带了点子惊喜:“殿下,臣刚才让人去打听过了,那小娘子是顾家三娘。”
“这可是一举多得的事儿啊,殿下不是一贯不喜这桩……”
赵闻一脸惊恐的看着面前的人,趁着里头还没什么反应,猛地上前一把将人的嘴给捂住,低声道:“你乱说什么呢?”
“老赵……唔……”来人被捂住嘴,一下子发不出声音来,只睁着两个铜铃大的眼睛,死命的瞪着赵闻。
赵闻没理他这点瞪视和挣扎。毕竟一个文弱书生,他还没放在眼里,直接将让拖到了廊柱后面,才慢慢放开。
徐晏虽坐在屋内,却也察觉到了外面的动静。都不用出去,他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儿。
但他没心去管,脑海里只回荡着幕僚没说完的最后一句话——
殿下不是一贯不喜这桩婚事么?
看着面前的绢帕,心底又涌上来一股烦躁感。是啊,他不是一直不喜这桩婚事么?知道取消了,知道顾令颜有了别人,不是应该高兴?
就像那幕僚说的,他没了人纠缠,朱良济有了亲事,一举多得。
那他现在这又算什么?
徐晏深吸了口气,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猛地推开房门,冷风铺面而来,瞬间将整张脸给吹僵。
顿了片刻,急速跳动的心稍缓了些后,他大步往前走去,衣袍后摆被风扬起一个弧度。
幕僚瞅着徐晏离开的背影,呆呆的看了一会,一时间竟忘了行礼。等人完全消失在视线外后,他复又回过头继续瞪赵闻:“老赵,你作甚啊,我有话跟殿下说呢。”
赵闻没理他,目光灼灼盯着徐晏离开的方向,似要将墙给戳出一个洞来。
“哪怕圣人和贵妃,甚至故去的朱尚书令都满意,然殿下一贯不喜这桩婚事。好不容易取消了,可巧,朱五郎竟是对顾三娘有情。这么一来,岂不是两全其美?”幕僚说起自己心里的想法,最后还感慨了两句。
“所以说这世间姻缘,都是说不准的。殿下跟顾三娘这么多年,都能说断就断。”
赵闻指指前方,忽而问道:“你猜殿下去哪了?”
“去哪?”幕僚愣了会,手扶在廊柱上,脖子往前伸:“许是去找主持谈论佛法了?”
“殿下从不信佛。”赵闻嗤笑。
不仅不信,还向来不喜僧侣。前朝皇帝笃信佛法,天下佛寺林立,无数人为躲避赋税从军,入了佛门。本朝对僧侣道人的度牒严加管控,此等现象才稍好了些。
太子不大往寺庙去,也就宝兴寺是贵妃所派的缘故,才勉强答应。
幕僚疑惑:“那……?”
赵闻道:“寻人去了。”
“寻谁?”
“寻你刚才提起的人。”
沿着来时的路,徐晏奔到了后山梅林。一路上都提着一口气,心绪激荡,恨不能将满腔的话立马说给她听。
然而到了梅林,却没瞧见人。
随意找了个洒扫的小沙弥问,才知那行人刚走,似乎是出了寺门,准备回去。
他转过身,几乎没有半分犹豫的朝寺门赶去。
为了能快些到,选择了抄近路。
东边有一条小径,多年未曾修整过,生了不少荆棘杂草。所幸冬日早已草木凋零,只剩下些枯枝败叶,小道一下子显得宽阔许多。
正因如此,枝干上的几许尖刺更显锋利,迅疾跑过时,将他衣衫上勾出几条丝线来。
幼时来过不少次宝兴寺,原本觉得极短极快的小径,突然间变得崎岖漫长,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一阵绝望翻涌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要奔到寺门时,那道绯色身影突兀出现在眼前。
她脸上带着笑,轻骂道:“容容,你折那么多回去作甚?”即便是在呵斥人,也是温温柔柔的,不带半点怒意。
徐晏僵立在那看了会,想着,她以前也是这样的。以前对着他时,也一直是这样的温柔模样,不似如今,脸上覆了层冰,怎么也化不开的寒冰。
一个愣神间,那行人已经跨马扬鞭,飒踏马蹄激起一层黄沙,绝尘而去。
没带半点留念,她分明注意到他了,眼中还带了些微讶异。
但却没回头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