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思殿前青砖光可鉴人,几缕晨曦沿着屋檐蔓延下来,在地上投了片小小的阴影。
庭前青竹被清风拂过,翠绿修长竹叶发出沙沙声响,仿若急雨。
“是么。”徐晏淡声说了句,喜怒莫辨。
这张帕子实在是太丑了,哪怕她不擅女红,也万万绣不出这么丑的东西来。
朱修彤用着平生最为嫌弃的语气,从里到外挑了遍刺,不吝用任何难听的语言,来描绘这张帕子有多丑。
她想让太子早些认清现实,别再拿那个掌缝绣的东西出来丢人了。
要是她,都觉得臊得慌,太子竟还说……还说让她拿给颜颜。
听着朱修彤绘声绘色的形容完,徐晏面容一点一点变得难看,却也罕见的沉默下来。
到最后又夺回锦盒,几乎是逃也似的往外走,甚至没进清思殿里头。
朱修彤张了张嘴,看着他的方向,有些回不过神来:“这是怎么了?”
“五娘怎么还不进去?”贵妃身边女官锦宁出来迎,瞧见她仍旧立在大门口,不由得笑了一会,“娘子在里头呢,五娘可用过朝食了?”
朱修彤顺口答道:“用过了,吃的胡饼和鸡汤馎饦。”她又抻着脖子往殿门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锦宁疑惑地皱了皱眉:“怎么了?”复又想到,“先前殿下也说要来,怎么还不见人影。”
朱修彤道:“殿下刚来了,不知怎的,又突然回去了。”
殿门口只有几个值守的宫人,哪还有别的?
锦宁讶异一瞬,引了朱修彤进去。
殿内说笑声出来,进去后方知不止有朱贵妃,还有吴昭仪同浔阳公主陪坐在一旁。
见是她进来,那着深青色裙裾的妇人便笑道:“彤娘出落的愈发漂亮了。”
“多谢昭仪夸奖。”朱修彤笑眯眯地受了,丝毫不觉得有任何羞愧。
吴昭仪笑笑,也不以为意,又道:“听闻柏舟这孩子近日又得了几首新诗,你要是有空,帮我带进来瞧瞧。”
“我要是得空了,一定替昭仪带来。”朱修彤满口应下,心底却不以为然。
吴昭仪同郑家是远亲,一贯走得近,真想要郑柏舟的诗,还需找她要?
因心里想着事,便没注意听旁人说的话,等回过神来时,才发现浔阳公主已经唤了她好几声。
浔阳公主道自己府上的腊梅同枇杷花开了不少,想要办个赏花宴:“到时候你跟阿颜几个,可都得来。”
朱修彤愣了一下。浔阳本就年长许多,又是吴昭仪的女儿,几人不怎么熟。然而现在公主亲自相邀,却是不得不去,便含笑应了。
殿外的风更猛烈了些,吹落了几片竹叶。
待吴昭仪二人走后,朱贵妃略显疲惫的捏了捏眉心,问道:“他刚才怎么回事?”
朱修彤抿了抿唇,不敢隐瞒,将事情和盘托出。
“那掌缝是我亲自指派的,怎可能绣技不好。”朱贵妃皱起眉,“谁知道他从哪找的人绣的。”
想起徐晏这些日子的举动,她更是觉得心里憋了团火。
先前好好的,对人百般嫌弃挑剔。现下人不把他当回事了,竟变成了他百般献殷勤。
“这都叫个什么事啊。”锦宁忍不住说了句。
朱贵妃握着杯盏的手指略微收紧,淡声道:“当是报应。”许是不想再提及此事,又转而问道,“顾老身体如何了?”
锦宁想了一会,道:“他老人家近些日子都没出门,只不过……顾家其余人虽少了宴饮,但是旁的事都如常。”
旁的事如常,身体应当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朱贵妃默了片刻,渐渐放下了心。先帝做太子时,她父亲便已薨逝,之后又是她幼弟过身。不过几年的工夫,朱家便少了俩位主事人。
长兄朱翰虽非纨绔,仕途也不算坎坷,然而终归是能力有限。如今侄子朱良池虽不错,到底年纪太小。
两家这些年,全靠顾审同顾立信二人撑着。若是顾审真有个意外,整个朝堂局势要出一番大变动。
“你去将我屋里那叠经文拿出来,是我刚抄好的。快到年关了,送去宝兴寺供奉着。”朱贵妃饮了口茶,怔愣的望着殿外青竹。半晌,抚着心口说了句。
-----
近来这几日天气都算不错,既无风雨,也无阴云蔽日。暖融融的光照下来,冬日最是舒适。
顾容华说想出门去逛逛,说是到了年节,又想买新首饰了。
顾令颜本不欲去的,她怕冷,想待在家里烤烤火,窝在榻上看书。
然而到了年节,外头坊市里置办年货的人多,路上处处是行人。顾容华最爱凑热闹,又不想自己一个人去,硬是把她给拉出了门。最后犹嫌不够,继续叫了几人。
“那成,我把春雷也带出去看看,能不能给修一修。”顾令颜搁下一枚黑子,淡声说了句。
她房里藏着数张名琴,平日里弹奏最多的,便是前朝斫琴世家褚氏家主所斫春雷。
昨日有客人来府上,顾立信派人来把春雷要过去弹,怎么一个不注意竟给摔了,把雁足给磕了个角。
绿衣脆声应了,踩着个小杌,将墙上挂着的春雷给取了下来,拿琴囊给包好后,装进了盒子里头。
路上,崔芹说云裳楼出了些新的纹样,想要去买几匹布。顾容华听了,也跟着说要去买。
“昨日不是才有了,你又买?”顾令颜无奈看了她片刻。
顾审得了场病,不到半日时间,京中官场上上下下皆已知晓。为抚慰重臣,又显自己恤下,圣人送了不少东西来,其中就包括了几百匹布料,都是宫里织造署的上品。
杜夫人将其中颜色鲜艳亮丽的都挑了出来,一一分给了几个小的。
顾容华鼓着腮帮子,转过去不答话。
逛西市的达官贵人多,在西市做生意的也都眼尖。瞧见几人进来了,掌柜的急忙上前来迎。
说是新纹样,然而外头的铺子,所流行的颜色纹样并不能算是最新的,比起一众贵夫人们往常穿戴的,要晚上十天半个月。
“我给我阿兄买个护腕。”崔芹说。
顾令颜坐在那,只拿眼睛扫了圈,就没什么兴致了。
本是靠坐在小榻上饮茶,外面忽又传来一阵吵嚷声,动静十分之大,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掌柜也被惊动了,同几人道了句稍候,让自家女儿帮忙看着后便跑了出去。
不多时,便有几个衣着华丽的女子被人簇拥着要往楼上走。
为首着人头戴金钗,身着白狐斗篷,不经意瞥到楼梯边上时微微顿了顿,复又抬步往上行去。
至三楼雅间后,白源小声说了句:“姐姐,那个就是顾三。”
“我知道。”妇人褪下厚厚一层斗篷,露出里层繁复华丽的衣衫来,鹅黄色披帛冗长,拖到了红木地板上,“生的倒是不错,比你漂亮多了,比她姐姐还要好看。”
白源涨红了脸,声音霎时细若蚊呐:“姐姐……”
哪有人愿意被直白说别人比自己好看的,且那人偏又是自己的死对头。她往日跟在七公主身边,可没少说顾令颜坏话。
“行了。”越王妃颇为不悦的皱起眉头,“好不容易有空出来逛逛,别再叫嚷了。”
白源霎时噤了声,不敢再有言语。
她并非越王妃亲妹,若非那位堂妹染了病还没好,今日也轮不到她陪越王妃出来。
侍从将布匹一一摆了出来,让越王妃随意挑选,她睁着双眸子看了许久,却又想起浔阳同她说的话来。
因着顾若兰的缘故,她并不喜欢顾令颜,秀美的眉头便微微蹙了起来。
“你别招惹她。”越王妃警告白源。
白源委屈的瘪了瘪嘴:“我没。”
越王妃淡淡扫她一眼:“从前总跟七公主玩,也没见你捞着什么好处,现在她自个都被关了起来,你不如去跟八娘玩。”
八公主是吴昭仪幼女,越王妃嫡亲的小姑子。
白源应了声,百无聊赖揪着自己衣裳,越王妃自个挑着布匹没怎么搭理她,最后觉得无趣,说要下去走走。
俩人不是一房的,越王妃尚在闺中时便嫌弃这个堂妹蠢,没怎么理会过。若非家里让她带着出来走走,压根都懒得管,便也随她去了。
本是想去一楼看看,底下摆着不少成衣,每一件都漂亮得很。
然而才下了一层楼梯,脚步不知不觉的,便拐了个弯。
“我刚才还说是谁,原来是顾三姐姐。”站在楼梯口理了理裙摆,白源笑意吟吟的走了过去。
顾令颜睁了眼,掀起眼皮子看了下来人,复又轻轻阖上:“怎么回事?”
这话是对掌柜说的。
先前早就交代过不许人来叨扰,掌柜便已经将一楼上来的路给拦着了,谁料竟还是有人混了进来。掌柜本就忙得头都抬不起来,一时慌了神,便要让人给赶出去:“你们怎么回事,刚才不是交代过不许人上来?”
几个小丫鬟一脸的委屈:“没呀,都把底下门给关了。”
白源也慌了,忙道:“我是从三楼下来的。”又对顾令颜说,“你还装不认识我呢?”
顾令颜撑着扶手坐起来,盯着来人一会,又摇了摇头。
“阿姊,瞧你这记性。”顾容华扯扯她衣袖,压低声音说,“是越王妃妹妹,在上林苑见过的,就是说话阴阳怪气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