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风在那一瞬间,似乎停了片刻,突然变得轻柔舒缓。
风刀割在脸上,也没有半分的感觉,一点儿都不觉得疼。浑身已经僵麻了,感受不到痛,同周遭一切隔绝在外。
她浅笑着问,殿下是不是不甘心。
颊侧那一点笑靥,朱唇中轻轻吐出的话语,纷纷化作锋利匕首,迅疾的飞过来,剜向他的心脏。
一刀一刀,带出淋漓的鲜血,连刀身上都沾满了靡丽的红。
徐晏哑着嗓子,想要替自己辩解:“我不是……”
说到一半,又忽的住了口。
心里蓄了无数的话想要替自己辩解,想要说不是这样的,他不是不甘心。但却哑了声,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根本没有办法辩解。
徐晏掐了掐手心,勉强清醒了些。虽不愿承认,但他的确未曾将顾令颜放在心上过。
从前他对顾令颜,总是溢满了不耐烦。她每次都兴冲冲的来东宫,他若是得空,便会搭理她一会。若是政务忙的时候,则是万般敷衍,几乎可以说是视而不见。
这样的过往,便是稍微想起一点,心里便是猛地一跳。
“是与不是,殿下自己比谁都清楚,不必告诉我的。”顾令颜笑了声,眉眼温润柔和,似一块莹莹璞玉,“今日也只是想让殿下想想而已,至于结果如何,与我无关了。”
虽告诉自己不必再理会,可有时候还是忍不住想要质问,刚才不过是将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说给他听,以此来让自个舒坦些。
四周明亮开阔,徐晏沉着脸,莫名让人觉得周遭昏暗,似被一片乌云罩住不见天日。
少女唇边笑意灼人,眸中滢滢一池清水。往常让人瞧上一眼便觉通体舒畅,但徐晏现在却觉得分外的刺目。虽都是笑,但这笑不达眼底,不似从前那般溢出光来。
松枝在风中轻轻抖动几下,眼前跟着模糊了一片。徐晏恍惚忆起,从前顾令颜同他说话时,眸子里总是盛满了清辉。
“令颜,我只是、只是想像从前那样,就像从前那样就可以了。”徐晏眸子里带了点渴求,无边的恐慌蔓延开,浸透了四肢百骸。
顾令颜望了他半晌,沉吟道:“像从前那样么?这有点难。”
刚刚因满怀希望而悬起的心,转瞬间又沉了下去。没有半分停顿的,径直坠向了深渊,一道看不清尽头的深渊。
“谁能不想和从前一样。”顾令颜轻扯了下嘴角,“我也想同从前一样,且时常怀念尚在吴郡的日子。”
在吴郡时,众人都说她性子温柔,人人都乐意跟她一块儿玩。初来长安时,有人说她说话那么慢的,肯定是因为官话带吴音不敢露怯的缘故。
甚至于,有个小姑娘背地里讥笑她是南蛮,所以才说不好官话。
她有时还会想,假若、假若她不曾来长安,一直在吴郡长大,是不是就和今天不一样了?
夏日可去采莲,冬日在屋里里点了火看雪,得了空或是去逛别家的园林,或是在池上泛舟。
也就不必遇上徐晏,不必同他有任何瓜葛了。
又或者像她刚认识徐晏的时候,他也没后来那么坏,还会教她练剑,告诉她许多事情。
顾令颜声音轻缓缥缈:“可从前的事,终究是过去了,没人能像从前一样。”
徐晏被这几句话给定住,被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一瞧,瞬间便觉得自己是在痴心妄想。
就像他没资格要求顾令颜记住他的生辰一样,也没资格要求她还像从前一样,像从前那样待他好。
“是我的错。”他低声说。
“令颜言尽于此,殿下若没什么吩咐,便先行告退了。”顾令颜敛了衣袖后退半步,微微躬身,“还望殿下以后,莫要再因为令颜的缘故,同他人斗殴。”
徐晏瞳仁里瞬间亮起光来,双拳颤了颤:“令……”
然而那人却没给他讲话说完的机会,自顾自说了下去:“兹事体大,令颜担不起这个责任。”
她沿着来时的路走了,徐晏却没动,立在那株沈定邦靠过的老松下,半晌没动过步子。
双腿如同生了根,同这满园的松柏一齐长在了这,身上的玄色狻猊纹圆领袍在风中烈烈回响。
先前同沈定邦打过一架,身上伤口处还隐隐作痛,浑身的骨头皮肉似散了架一样,没有一处是好受的。
远处小径上,一人顺着婢女指引的路,往花园深处走。
然而才走了一半,看到树丛缝隙中露出来的那道颀长身影,却又忽的走不动了。
那人虽僵立在那,未曾回头瞧上一眼,但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比旁的东西先窜上来,瞬间将他包裹住。几乎是来不及多想的,便转过头,仓皇而逃。
“他在那?”浔阳听人将话说完后便皱起眉头,伸手按了按太阳穴,“他一个人,还是有旁人在?”
四皇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中还有着后怕:“就他一个人在。”却又忍不住抱怨,“阿姊你都没让人看清楚,就让我过去了。”
浔阳没管他说的什么,只啜了口茶问:“那顾令颜呢,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