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偏面前的人是她亲娘,又是在筵席上,发作不得。喘了几口气后,恨声道:“阿姨,你以为那是什么好差事不成?”她看了眼四周,接着说,“你就等着吧,她出来绝对要脱一层皮。”
哪有闺阁小女郎愿意整日抄经文的?又不是准备去做坤道的。现在还直接住进了宫城的小道观里,连筵席都不能来参加。
吴昭仪光顾着艳羡去了,却没想到这一节,她连连摆手说:“那算了那算了,我也就是随口一说。”
“四郎呢,我今日怎么没瞧见他?”浔阳不想再跟她掰扯,转而问起了四皇子,“他近日功课如何了?我让他看的书都看了没?”
吴昭仪忙道:“都看了都看了。”随后又抱怨道,“你逼他这么紧作甚,他还小呢,我也不指望他将来能有什么大的出息。”
浔阳两弯秀眉霎时竖了起来:“你不指望,我指望!我不求他什么都会,别犯蠢就行了。”她将犯蠢两个字咬得极重,脸色霎时阴沉了下来。
一听这两个字,吴昭仪便知道她是在说越王。但浔阳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就开始听浔阳的话,此刻见她脸色不好看,便不敢反驳了。
“他是你弟弟,纵然有不好,你好好教教嘛。”她小声嘀咕了句。
饮了口茶水后,浔阳气定神闲的转动着腕上的碧玉镯,容色淡淡:“教不好。”教了二十年都这蠢样子,还要她怎么教?
还不如趁早回头,还来得及。
筵席刚开始不久,圣人便让人传了消息过来,说是看中了平阳王世子,其品貌才学都好。恰好想起之前承诺要替朱修彤保媒,便特意让人来问问贵妃喜不喜欢。
众人纷纷道了贺,都道婚宴上再添此喜事,实在是让人高兴。
朱贵妃笑着应了贺,又端起酒盏祝了自家嫂子一杯,掩面饮酒时才变了脸色,恨不能摔了手中酒盏。
他这是什么意思?当着众人的面来问她喜不喜欢?
虽说平阳王世子是不错,可要是不好,这当着众人的面,她们家也不好拒绝,否则不是得罪了平阳王?
“平阳王是哪位?”顾令颜低声问了一句。
李韶摸了摸她的鬓发,轻声说:“他祖父是武宗,此次对阵突厥和吐谷浑,崔大将军是河西道行军大总管,他是副总管。”
顾令颜恍然,难怪平阳王世子会在京城,应当是平阳王出征时送过来的。
殿外天色愈发的黯淡,靡丽歌舞逐渐撤下,席案上也只剩下残羹冷炙。朱贵妃问了女官时辰后,便让众人散去。
众人行过礼后,起身慢腾腾的朝外走去。夜色正浓,寥寥星子点缀在空中,刚走出清思殿,周遭便乱了起来。
顾家众人神色怔忡的看着四周,恍惚间听到有人说:“崔大将军出关,十余万主力被歼,吐谷浑连夺三城,河西大败了!”
到处都是议论此事的声音,一时之间人心惶惶,人人脸上都带着慌张。
崔绍宁征战二十余年,曾有可止小儿夜啼的名声,从前镇守边疆时,突厥即便是牧羊的人也不敢踏足河西半步,从未有大仗败得这么彻底的时候。
顾令颜记不清一众人是怎么回去的,洗漱过后躺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绿衣拿了杯水进来喂她喝了,说书房里头还亮着灯,侍中等人应当还没睡。
“没事的,三娘放宽心。”绿衣宽慰了她几句,随后放下了床前的层层幔帐,熄了烛火。
顾令颜虽应下了,等到屋中漆黑后却是彻夜难眠,一晚上翻来覆去无数次,被子在身上揉来揉去许久,就是睡不着觉。
等到天都快蒙蒙亮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都已经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侍女进来说今早圣人发了好大的火气,要治几位主事人的罪:“侍中吩咐,这段时日就别出门了,咱们在家里好好待着。”
这样大的战事败了,若是治起罪来多半是要牵连家族的。顾立信此次在军中的位置,算不算主事人全得看圣人如何说。
“可崔大将军多次上表暂时守住沙州,圣人连催了数道诏令下去啊。”顾令颜拧着眉头嘀咕了几句,抱着膝盖,将脑袋埋了进去。
她本来就不是很爱出门的性子,在家里也待得住。朝堂上风起云涌,百官皆是战战兢兢,生怕触了圣人霉头而被发落。
到了入夏的时候,又是连绵不绝的雨季,顾令颜午睡醒来会坐在窗前赏一会雨,大多时候会将雨景给画下来,偶尔拿出琴来弹奏。
青梧院里琴声潺潺,比雨声更为细密婉转,一曲《潇湘水云》自书房窗前传出,隔了庭院和满院子的雨,声音一下子小了许多,几不可闻。
半晌后,琴声停住,听到房门打开的吱呀声,徐晏动了动快要僵住的身体,手指微微蜷缩着,抬眸隔着篱墙看向院子里的那间青瓦小屋。
顾令颜本是要去朱修月院子里逗弄阿柳,因在下雨,院子里便没人守着,她独自打开了院门,便要迈出去。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令她生生顿住了脚步,那人站在院外的那株大槐树下。那株槐树极大、且枝繁叶茂,虽能遮挡一阵的雨,但午后的雨越下越大,他上半身湿漉漉的。
额角有一片暗红的血块,雨水蜿蜒着从他脸上流淌下来,一部分冲刷到了额角的血块,雨水混杂着血水,顺着他的眼角滴落。
徐晏看着她,声音沙哑地唤:“颜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