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色的罗裙眨眼间消失在眼前,顺着跑动的身姿而轻晃,不大一会就没了踪影。披帛顺着风向后飘,拂过了他的面颊。
披帛上的芙蓉幽香仿佛还停驻在那。
小罐子在地上摔碎了,但她也没停留下来半步,而是随着小宫女往马球场的方向赶去。
碎瓷片溅得整个凉亭到处都是,青梅从摔碎的罐子中滚落出来,有的钻到桌案下,有的直接滚落了台阶、掉到了树丛中。
徐晏俯下身拾起一颗,上面沾满了灰尘,原本翠绿的青梅外覆了层黑灰色,他抿着唇拿帕子擦了擦,眼底划过了一丝迷茫。
这罐青梅不是他让人腌的,而是他自己腌的,腌了上十次。从最开始的难以入口,再到如今的勉强能够吃,他试了许多次。
怕别人掌握不好味道,每次做完他都会自己去尝味道,每次都被酸到一整日都用不下饭。
徐晏抬起头看了眼她离开的背影,复又垂下眸子,忍不住握紧了拳。
这不是她第一次为了别人弃他于不顾了,纵然心里早就清楚,他现在在她心里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可还是会,忍不住难过。
他俯下身,将那十数颗青梅一个一个的拾捡起来,放在了案几上。全都拾回来了,但却也都吃不成了。
两个年轻郎君双双坠马,球场此刻定然是有些乱的,担心她去了球场后找不着人,或是人太多被怠慢,徐晏拿帕子擦了下手后,沿着她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顾令颜一路赶去了马球场,整个球场人山人海,她拉着人问:“你可有瞧见我阿兄?”
有人指着马球场示意她去那边找找,说是可能还在里面。
外面的人先前看球的时候都只看了个囫囵,此刻对球场内发生的事,也只是一知半解的,都是通过口口相传传出来,根本就说不上什么名堂。
她没找到顾证在哪,却得知越王楚王也坠了马的消息,现在整个马球场内都在处理着二人的事,据说情况危急。
又往里走了几步,有人说着:“刚才越王和楚王的马也撞在一起了,楚王还出了事,你说今日这不是邪门了……”
“能不邪门吗?今日上场的人那么多,没事都得挤出事来,也不知道谁想出来的。”
打马球靠得是战术和能力,可不是哪边人多就能取胜,只要技术过硬,以少胜多的比比皆是。
马球场就那么大点地方,马匹一个个又是健壮肥硕的,上场的人要是太多,马压根就撒不开蹄子跑,倘若因此而撞到一块,再正常不过。
楚王坠马出了事?难道是摔断腿了?顾令颜疑惑地眨了眨眼,但她现在心里满是顾证二人到底怎么样了,无心去管楚王如何。
人群拥挤,在一处略高的地方她不慎一脚踏空,眼见着就要摔下去了,却被一双沉稳而有力的手给托住了,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小心些。”
一时间,她周身完全萦绕着他的凛冽之气,鼻息间尽是他常用的苏合香。
顾令颜转头问他:“你看见我三哥了吗?他怎么样了?还有沈阿兄有没有事?”
徐晏摇头说不知道,轻哄她:“你先等等,我叫人去问了。”
恰在此时,一行太医从远处奔了过来,身后跟着医童提着箱子,冲进了马球场内。
徐晏带着她往里走,直接进了内场找了处略僻静的地方。瞧见太子和医士都朝这边走过来,人群自发的往旁边让了让,方便太医顺利进去。
隔着半个马球场,顾令颜瞧见顾证和沈定邦二人坐在旁边看台那,身边各有一个侍从在给他们敷药。旁边另有两个人被一群太医围得严严实实,不用说也知道是越王和楚王。
顾令颜想要过去那边看看,才走到球场入口处却被人给拦住了:“小娘子留步,圣人吩咐不得随意入内。”
“乖,我已经派人过去了。”徐晏将她拉了回去,声音低沉却又不容置疑。
不大一会,徐晏的亲信挤了进来,低声禀报道:“殿下,顾三郎君和沈六郎君没什么大碍,沈六郎君受了些皮外伤,只是顾三郎君的腿似乎……”
亲信也不能完全弄清楚状况,说到这竟迟疑了起来。
从马上摔下来本就危险,又是在球场上,马蹄可是不认人的,被踩死都不算什么稀罕事。俩人一个只是皮外伤,一个可能折了腿,已是万幸。
徐遂站在高台上踱步,脸色阴沉的看着面前给楚王和越王诊治的一众太医,勉强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他突然有点想找朱贵妃说话,但左右环视了一圈,才想起来她今日没来。
“阿耶,先坐下歇会吧。”浔阳在一旁轻声安抚着皇帝,脸上也满是焦急之色,口中却还是说,“大郎二郎有阿耶庇佑,定能平安无恙的。”
徐遂转头看向她,神色略有一瞬的恍惚:“二娘,你去跟你阿姨还有陈婕妤说一声。”俩人成这个样子了,总得告诉他们生母一声。
浔阳暗忖哪还用她说,俩人恐怕早就已经知道了,但还是乖巧地点头应下:“阿耶,我这就去。”她走之前略显心疼地看了眼越王,她今日是想做点什么,但还没丧心病狂到要对自己同胞弟弟下手,也没这个必要。
随后不经意问道,“今日怎么没瞧见三郎上场?”
“太子殿下今日似乎没来球场。”有宫侍回了一句。
看着次女离开的方向,徐遂一脸平静的站在那,眼中却早已是暗涛汹涌,深不见底。
半晌后,一个太医从楚王那离开,战战兢兢的走到了皇帝面前复命。
看着他灰败的脸色,徐遂吼道:“楚王到底如何了?!”
“大王的眼睛……”太医闭了下眼,心一横道,“大王的一只眼睛,可能瞧不见了。”
一旁还在看诊的同僚都替他抹了把汗,还什么可能,眼珠子都被画杖给戳烂了,那是铁定瞧不见了!
为今之计,只有快速将坏死的眼珠挖出来,再清除烂肉,否则伤口若是溃烂,后果不堪设想。
哪怕早已知道结果会是如此,但心里还是怀揣了些希望的,听到太医真的告诉他的时候,徐遂仍是有些怒火攻心,一脚将太医踹翻在地,呵斥道:“废物!”
太医不敢躲,生生受了皇帝盛怒之下的这一脚,口中怄出一口腥甜,又生生咽了下去。告退后捂着刚刚被踹过的胸口,继续下去做事。
楚王瞎了一只眼,越王也好不到哪去,不知是折了胳膊还是断了肋骨,正躺在地上哀嚎着。
两大亲王齐齐成了这副鬼样子,在场众人无不是心惊胆战,纷纷在心里猜测着这次要死多少人,都在祈祷着别轮到自己头上。
没多大会,皇帝便下令封锁球场,凡是今日经手负责过这场马球赛、还有参与这场球赛的人,都不许离开,都留在宫中等待审讯。
“他渺了一目?”徐晏听着亲信的回禀,不由得挑了挑眉。
他没对楚王下手,就是越王那边,也只是发现了事情而后顺水推舟罢了。
听到皇帝要封锁球场,并要将里面的人都一一关押起来进行审讯,顾令颜一下子就慌了神。她三哥身上还有伤呢,万一医治不及时……
本朝残疾是不许入仕的!即便军中破格要了,可腿伤了又怎么上得了马?
顾证这么骄傲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甘心?
“那我三哥怎么办?”顾令颜几乎是带上了哭腔问着,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太医全都在看越王和楚王,根本就没人给顾证诊治,只有几个侍从在擦外伤罢了。
察觉到顾令颜的紧张和不安,徐晏柔声安抚她:“颜颜,我待会带着医士去给他诊治,你别怕。那边你现在进不去……”
顾令颜没理他,只呢喃道:“我要去找我阿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