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贵妃愣了一下,改口道:“托人给我带话了,让我过去瞧瞧他,我先去太极宫住上几日,看看他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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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遂如愿以偿的见到朱贵妃,已经是他让人传话的十日后了。
此时的他缠绵病榻、形容憔悴不堪,但朱贵妃却是一身绛色罗裙、钗环发髻简单却不凡、妆容精致没半点瑕疵,笑吟吟地坐在他面前,眸中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不知圣人急着见我,是有何要事?”朱贵妃理着压根就没有一丝褶皱的裙摆,唇角笑意浅淡,“阿虎还等着我回去带她喂小兔子呢。”
“不是去见什么李四郎赵六郎的?”李四郎是个寒门子弟,朱贵妃在别馆暂住时入了眼,偶尔召进宫让他给自己讲史书,赵六郎则是上一个这位置的人。
徐遂也笑了一声:“阿虎?她如今可还好?依稀记得上次见她,说话已经很利索了。”
听他接话提起了自己的宝贝,朱贵妃眼中立马起了些警惕:“好得不得了,不劳烦圣人惦记了,圣人若是有话,还是快些说吧。”
徐遂撑着挪动了一下身子,无奈道:“在你眼中,我便是一个这样的人?连自个垂髫之年的孙女都要下手?”
“你连自己儿子都下得去手,孙女又有什么舍不得的?”朱贵妃勾唇冷笑,再也绷不住先前的冷静,忍不住嘲讽出声。
徐遂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在努力抑制自个的怒意,半晌后方才咬牙道:“我何曾对他下手了?不过是想要他们兄弟友爱而已,可你瞧瞧他做的好事!老大老四都已经没了,可他连阿吴都不放过,八娘竟是挑了个那样的破落户就随意发嫁出去,二郎虽没死也被他给废得差不多了了。这天底下,可还有比他手更狠的?”
朱贵妃冷笑:“我该庆幸他心狠,若是跟你一样优柔寡断,早就被那几个虎狼给啃得渣都不剩了。当初老大老四还有二娘七娘干的好事,你那阿吴可是没少插手和煽风点火,至于八娘,我以为将她嫁到一个没落世家,已经是我和三郎对她最后一点怜惜了。”
有这样的生母和兄长,又不得圣人喜欢,高门士族自然不敢薄待她,毕竟还是代表了皇家脸面的,却也不会对她有多上心。只有去个太上皇口中的破落户家里,才会将她给供起来。
“当初上林苑的事,圣人难道不知道是二郎干的?怎么别人陷害兄弟时你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到了三郎就开始指责他的不是?你当初回京的时候,是不是将脑子给一并丢在广平了?”
朱贵妃很少说这样多的话,也很少骂人骂得丝毫不留情面。
徐遂被她给气得不轻,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等他咳得面色涨红后,朱贵妃方才让宫人进来服侍伺候。宫人给他顺了半点的背,方才缓过了气来。
他那一双浑浊的眼眸盯着朱贵妃瞧,将她给盯得怪不自在的,下意识别开了眼睛懒得看他,无聊的玩着指尖的丹蔻。
这个时候,她又有点开始怀念那个小磨人精了。
徐遂以拳抵唇轻咳几声,神色淡然开口:“少君,你也知道太极宫里还住着她们和几个孩子,我走后,就劳烦你照顾他们了。”他轻叹了声,“我知道你心善,定能将他们照顾好的。”
专程大老远将她叫过来,竟是说了这等小事,朱贵妃瞪大了眼,嗤笑道:“既然圣人这么放心不下,干嘛不带着一块儿,方便时时照看?我不介意帮圣人这一下的。”
徐遂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从前的影子来:“少君……”
“你瞪我做什么?你以为我是那栗姬,可以任你拿捏么?”朱贵妃气定神闲的靠在椅背上,她倒也下不了这个狠手,这么说不过是故意气他、好早些送他上路罢了。只是她儿子如今是皇帝,她根本无需受这老东西辖制。
殿内一时间沉寂了下来,朱贵妃靠坐在那饮茶,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徐遂则是看着她,久久不曾收回目光。
因着这份静谧,殿中角落的更漏声便格外的明显,偶尔还能听到炭盆里炭火的荜拨声。
许是过了半晌,又或许不过是须臾之间,外面风声呼啸而过,毫无征兆的下起了一场大雪。那雪极其的大,几乎要将一切覆盖住。
徐遂的咳嗽声愈发的虚弱,恍惚间,朱贵妃瞧见徐遂朝她伸出了手,轻声说:“少君,我这辈子已经快走完了。倘若有来生,我定然好好待你,绝不辜负你。”
他已经有点毁了,当初他父亲崩逝前曾对他说过,他必定家宅不宁。
那时的他曾不屑一顾,暗想他和少君感情好,她管家理事又稳当,怎么可能会有事。可现在才明白,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会不痛,怎么可能全都如他所愿。
徐遂吃力的将手覆在了她的手上,艰难道:“如果有来生……”
“圣人想多了。”朱贵妃拍掉他的手,挑了一下眉头,“倘若有来生,我必定趁圣人羽翼未丰之时,将其连根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