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塔里传出的惊恐哭喊声显得更加响亮,可这位父亲却只是转头吐了口唾沫,像丢掉什么垃圾一样轻松地回了家。
左青和裴修沉默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一切,却什么也做不了。
随即,时间开始飞速流逝。
天空迅速变黑又飞快亮起,连续几次之后,二人发现前面的女儿塔忽然变得半透明起来。
他们可以清晰地看见,饿得奄奄一息的女孩躺在大量婴儿尸体上面,慢慢地伸出手,抓起了一条腐烂的手臂。
一边哭,一边啃。
又过了几天,变得不人不鬼的她,才被到田间来除草的老太太发现。
老人听到里面传出哭声,爬上梯子看到了她在啃尸体,当即吓得摔了下去。
这之后,这位老人便偶尔会来送一次饭。
又一段时间过去,一名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带领着几个男人一同来到此处。
其中一个推着板车,上面满是易燃的柴火。
老人匆匆赶到,哭喊道:“镇长啊……镇长……那塔里还有个六岁的小女娃呢!她是活的,先把她放出来再烧吧!”
镇长惊讶得咦了声,接着却问:“那女娃是她爹扔的,还是不小心掉进去的?”
老人迟疑了下,还是说了实话:“是,是她爹扔进去的……”
“哦,”镇长笑了下,毫不在乎地说:“既然是不要的,那就不能放出来,否则谁养她呢?”
老人张了张嘴,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镇长见她不说话了,一挥手道:“行了,把柴扔进去,烧!”
女孩的哭声从塔内传来,老人不忍地别开了头。
而其他人,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
熊熊烈火自女儿塔内部燃起,那一声声惨叫,凄厉得令人头皮发麻!
别说裴修,就连左青都皱起了眉头。
当惨叫声渐渐消失的时候,周围的一切开始迅速崩塌。
天空慢慢变成了两人所熟悉的红色,田地里的作物全部枯死,取而代之的是像被火烧过一样的黑土地。
原本站在那里的人都不见了,女儿塔也没了,地上只有一片新盖上去的土。
裴修道:“我们进镇子看看。”
二人返回之时,却见大量惊恐的镇民背着包袱往外跑。
可是最前方的几个人,在跑到一定距离后,忽然就自燃起来!
他们在地上不断滚动哀嚎,活生生的被烈火慢慢烧成了人形黑炭。
其他人吓坏了,又惊叫着跑回镇上,不敢再踏出一步。
路过镇口那块刻着镇名的大石头时,左青让裴修放了她下来。
然后她捡了块小石头,把那个“余”字打上叉,在旁边写下一个“愚”。
裴修轻笑:“设计这场审判的人大约也是这个意思。”
两人走进镇中,见大街小巷都乱成了一团。
有人大哭,有人乱跑,有人疯疯癫癫地在大街上脱裤子。
但明显大多都还是正常人,都是被突变的环境和镇外自燃的情况吓坏的,女孩和诸多鬼婴对他们的报复还没有展开。
左青说:“我们去孙铁匠家里看看。”
那是女孩的亲人,也是害她惨死的仇人,恐怕是第一个会去找的。
而两人赶到时,就正好看见女孩的父母跪在店门外,对着眼前那个形容可怖的女孩不停磕头求绕。
二人痛哭流涕,在求饶的间隙还不忘细数这些年来对她的好。
孙铁匠道:“谁让你是个女娃呢,别的女娃生下来就被扔了,我们还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能来害我们……”
妇人也哭着求:“乐弟,是我们不对,我们不该把你扔了,可是你先做错了事,没有看好你弟弟啊!如果你一定要报仇,求你找我们就好了,不要伤害你弟弟呀!”
女孩冷漠的用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珠看着他们,忽然嘻嘻一笑,转过头,向店铺内望了一眼。
紧接着“砰砰”的响声,和男童的大哭声便一起传来。
那夫妻两脸色一变,当即想进去看儿子。
可是还没等他们从地上爬起来,里面的哭声就一下子戛然而止。
妇人瞬间白了脸,也不管女孩现在的样子有多可怕,竟指着她破口大骂起来,仿佛她还是以前那个好欺负的小女儿。
但女孩却只是笑着,等到她骂完了,轻轻开口问:“你知道,我的名字吗?告诉我,我就放了你。”
妇人愣住了。
她知道女孩问的不是“乐弟”这个名字,眼神开始转来转去,像是在用尽全力去回想。
可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明明那个时候,她不光听书生喊过,后来还在店门口以此嘲讽过,但现在却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从那天到现在,一个多月而已。
旁边的孙铁匠厉声道:“你不就叫孙乐弟吗!你还有什么名字?!”
女孩看向他,发出“嘻嘻”的笑声来。
然后后退了两步。
两只浑身焦黑的鬼婴,就从她身后凭空出现,一点一点,爬向了夫妻二人。
夫妇两惊恐万分,一面求饶一面意图逃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完全不受控制。
鬼婴就在他们绝望的眼神中,慢慢爬到他们面前,继续向前……钻进了他们的身体里。
下一刻,二人目光逐渐变得呆滞。
“你们知道,我的名字吗?”小女孩突然转过头,看向了左青和裴修。
裴修回视着她,露出一抹亲和温暖的笑,轻轻说:“我们知道,你叫孙胜男。”
一个多么简单普通,又充满深意的名字。
她并不知道这个名字里其实也含有性别歧视,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希望,自己可以胜过男孩而已。
小女孩看着他们,身上的焦皮开始迅速消失,恢复到了生前的模样。
她对他们甜甜的笑了一下,轻快地说:“谢谢。”
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左青和裴修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经回到了客栈里,而街道上依然人声鼎沸。
接下来的审判时间,变得格外轻松。
左青留在客栈休息,裴修则时常外出,帮她找那个躲起来的罪犯。
最后一天早上,裴修给左青端了吃的上来,说:“最后一天了,我再去找找,如果找到就给你带回来。”
左青哼哼了两声:“要是找不到,就给我带糖葫芦回来。”
裴修笑:“好的,小朋友。”
左青瞪了他一眼,他哈哈大笑,转身就跑了。
走出客栈,裴修回头望了一眼二楼窗户。
那上面的两个破洞像两只眼睛似的,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在后面暗中观察。
他若无其事地走离了这条街,在彻底避过了客栈的视野范围之后,左拐右拐,经过好几条大街小巷,最后停在了一条小胡同内。
走到一扇木门前,裴修抬手叩响了门。
片刻后里面传来一位妇人的问话声:“谁呀?”
他不语,又叩了叩门。
随即脚步声渐渐靠近,妇人拉开了一点门,探着头狐疑地看着他:“你是?”
裴修笑说:“请问是不是有位青年寄住在你家?我是他朋友,来找他有点事。”
妇人一愣:“是……但那位公子现下不在。”
他便问:“我可以进去等他吗?”
妇人打量了他一阵,见他眉目俊朗,笑如春风,身姿挺拔,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个坏人,竟真的就让他进去了。
进门后裴修见院子里有些没劈好的柴火,主动提出帮忙,因而避开了对方的闲谈和询问,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大约二十分钟后,大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裴修放下斧头,跟着过去开门的妇人,走到了靠近门后墙壁的位置。
妇人打开门看到来人,笑说:“公子回来了?你的好友来了,正等着你呢。”
话落,门外的黑衣服脸色大变,转身就跑!
几乎同时,裴修大步追出。
双方距离极近,即使一时没有追上,他也绝不可能逃得掉。
二人从街头追逐到巷尾,将大半个镇子都跑了个遍。
最后在途经水果摊时,裴修随手拿了两颗梨,一边追一边对着他脑袋砸了过去!
黑衣男猝不及防往前一跌,虽然没有摔倒,但速度却因此一缓。
待他想要继续往前跑时,裴修却已经赶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
顺手扯了对方钱袋甩给为了梨追来的小贩,裴修扯着人就拐进了最近的小胡同。
黑衣服自然不肯乖乖跟着去,转过身就朝他挥了一拳!
裴修却一把捏着他手腕,用力往外一拧,疼得他龇牙咧嘴,不断求饶:“哥,哥,我错了!手快断了,你快放开我!”
裴修嘴角微扬,笑得温柔,手里动作却越发用力:“你叫谁哥?”
黑衣男啊的惨叫起来,整张脸皱成了一团,急急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裴……裴先生,你饶了我吧!”
下一秒,他的左手却忽然从背后伸出,以极快的速度袭向裴修的脖子!
手里银光闪闪,显然是握着一把刀!
裴修目光一厉,松开他的手腕,同时一脚踹出,正确无误地踢在他左手上,“咣当”一声把刀子踢落在地!
对方眼看情况不妙,转身就往外跑!
裴修瞥了眼地面,踢出颗石子,“嘭”一下砸在了他后背上。
之前在大街上他还留了几分力,此时却是用了全力,黑衣男顿时痛呼一声,重心一个不稳,直接往前摔了个狗吃屎。
当他手忙脚乱地好不容易爬起来时,一把冰冷的刀却已贴在他脖颈。
可笑的是,这刀原本是他的。
他终于知道自己完全不是裴修的对手了,也不再想着逃跑,心下一横,偏过头道:“我知道,你是想帮那女人出气对吗?那好,我现在不反抗了,让你打我一顿好好解解气行吧?”
他说着就举起双手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裴修低笑了声,徐徐道:“你以为,打一顿就够了?”
黑衣服一愣,眉头微微皱了下又松开:“那不然你还要怎么样?裴先生,你不用吓唬我,像你这样的人,难不成还能一刀杀了……”
“噗哧”一声,黑衣服的话被一阵剧痛打断。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慢慢的慢慢的低下头,看向自己肚子上插着的一把刀。
刀柄那头,还握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点点血迹落在手背上,鲜艳得有些刺眼。
接着,他两眼一黑,“扑通”一声重重倒下!
裴修走到他脑袋边,低头轻轻踢了踢他,见其毫无反应,才悠悠笑起来:“像我这样的人,最喜欢杀人了。”
他抬头,看向空无一物的前方。
屏幕前的审判员们,便看见他露出极其温柔无害的笑容,遥遥对他们举起食指,做出一个“嘘”的手势。
审判结束时,房间内依然活着的只剩下了两个人。
左青奇怪地看向那个倒在地上的黑衣男,疑惑的问裴修:“他怎么死了?”
裴修也看着尸体,摇了摇头,蹙着眉显得有些茫然:“不清楚,我们一直没找到他,难道是因为他早就死了?”
左青耸耸肩,也懒得多想了。
这时房门打开,两个押送官出现在门外。
半路上,左青好奇地问了一句那个小男孩是犯了什么罪。
押送官面无表情道:“性/侵幼女,在过程中将其误杀,并在父亲协助下试图毁尸灭迹。”
左青挑了下眉,心想难怪他会判死刑,确实该死。
回到监狱不久,这场审判的结算面板弹了出来。
【fc7158号囚犯左青,本次审判共获得赦免票915张,总计:935张】
左青:……
虽然她知道这次肯定有三位数,但着实没想到居然差点四位数。
她猜那些票应该是在她被围攻的时候投起来的,当时她只顾抵抗“丧尸”,差点命都没了,自然没时间去看弹幕。
不过……嘿,裴修再怎么也不可能超她十倍吧?
兴奋的搓搓手。
当天下午,狱警走到左青门前,停下了脚步。
她头也没抬地叹了口气,问:“又探监?”
对方沉默几秒,才说:“是有人给你送了东西来,过来接着。”
左青这才抬头,见对方手里提着一大口袋零食。
她有些奇怪,一边走过去一边问:“谁给的?会不会有?”
狱警:“……外面送进来的所有物品都必须经严格检测,这一点不用担心。”
“那这是谁给的?”
左青甚至从里面拿出一盒用冰袋保着温的冰淇淋。
狱警扯了扯嘴角,露出个不怎么好看的笑:“这些东西中途要经数次检测才送到我手里,我怎么会知道?”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
左青想了一阵,搜肠刮肚的也想不到什么人会给她送东西。
管它的,有零食吃就好。
一转眼,无聊的一个月便又过去了。这次那位受害者家属没有再来,大约是上次来的时候被气得太厉害吧。
时间一到,新的审判如期而至。
左青又一被带入“地狱”,乘电梯抵达了18楼。
这不是一个好数字,尤其是和“地狱”连在一起看。
她被押往了这层楼的最后一间审判室,在门口看到显示屏时微微一愣。
那上面显示的是:1/2。
也就是说,这局审判加上她总共两个人,而她和裴修是队友。
所以这是……双人局吗?
房门打开,靠在墙边的裴修立刻站直了身体,向左青说:“这局只有我们两个。”
他的语气不大好,脸色也有点沉。
左青却笑了:“裴修哥哥怎么这副表情啊,来一场甜蜜的双人旅行难道不好吗?”
裴修苦笑:“你就没想过是1v1对抗赛,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那种?”
她眯起眼睛,像只小猫一样漫不经心:“那多简单,杀了你不就好了。”
裴修:“……”
他叹气:“好歹是两轮队友了,你就这么狠心?”
左青眨眨眼,一脸天真无辜地靠过去:“人家就是看你太紧张了,开个玩笑而已嘛。我怎么舍得对你下手呢,小宝贝?”
“……”裴修被她故意掐得很甜腻的声音弄起一层鸡皮疙瘩,往后退了一步说:“你还是说要杀我的时候比较可爱。”
左青呵呵的笑,语气暧昧道:“原来圣僧好这口啊?人家也不是不可以……”
裴修眼角一抽,抬头叹气:“怎么审判还不开始?”
他觉得再跟她独处下去,这个女妖精就要现出原形把他给吃了。
话落,那熟悉的播报声终于传来。
“罪犯人数已到齐,审判即将开始。倒计时,十秒。”
在倒计时中,左青问:“对了,你票多少?”
裴修:“一千八。”
他故意挑了最后一天去解决黑衣男,因此并未影响到前面的投票。
至于这一场……虽然会受上一场波及,但那人也的确死有余辜,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
他反问:“你呢?”
左青得意的笑:“你的二分之一,看来你马上就要跳女团舞咯。”
话音未落,倒计时已经结束。
她都没能看到裴修最后的表情,就进入了审判。
当白光消散以后,左青的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真正的漆黑——别说其他的,就连弹幕框都看不到,像是完全瞎了一样。
而在她周围,却有着十分嘈杂的各种声音。
轻缓舒适的音乐声、愉快的交谈声、玻璃酒杯碰撞声、咀嚼食物声、走动声等等等等……
听起来,仿佛是在某种聚会上。
除此之外,左青还能感觉到一阵阵清凉的微风迎面而来。
可她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她皱了下眉,抬起手在自己眼前挥了挥,又摸了一下。
眼睛在即将被手指碰到的时候下意识闭起来,触感很正常。
那这是怎么回事?
左青没有想明白的机会。
因为就在下一秒,一只手猝不及防地从身后重重推了她一把!
她毫无防备,一下子往前倒去。
随即,强烈的失重感传来。
她能感觉到自己正以头朝下的角度飞速往下坠去,耳边是“呼呼”的大风声,倒灌上来的风让她连气都吸不进去,即使张大了嘴,也被满口的风堵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手脚开始不由自主的胡乱挥动,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让自己停下来,可周围除了猎猎寒风,空无一物!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她刚才原来是站在一层高楼的边缘处。
而现在正向楼底自由落体。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濒临死亡的绝望窒息感袭遍四肢百骸。
下一刻,整个人砸落在地,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左青只来得及在一瞬间感受到那种粉身碎骨的剧痛,随即便彻底没了意识。
——开局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