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他们几个就跟外来的飘魂似的,尽管存在于这天地间,却不被任何人窥见。
这看起来更像是最后的终结。
画卷中的公孙谌厌烦地撇了撇嘴,“真是一群恼人的爬虫。”他懒洋洋地招手,火焰乖巧地栖息在他的发间手指,仿佛是在亲吻着他。
“一起上吧?”他道,“我赶时间。”
天上存在有无数颗头颅,然头颅之下,是狰狞的面容。魔兽有之,修士有之,魔修更是喧嚣之上,滚滚气息如洪,却是这般可笑有趣的画面。这些本该成为生死仇敌的家伙有朝一日居然聚集在一起,成为了同盟。
乌云密布,雷声滚滚,他们凶恶地看着公孙谌,咆哮的声音如同雷鸣。
“公孙谌,你的死期到了。”
他哈哈大笑。
“那便来取啊!”
烈火铺陈开来,灭绝了一切的生机。
无数身影重叠在一处,这是一场蔓延了许多年的战役。
甚至不能说得上是简单的战役。
古老的苍树摇曳着树叶,在其下渺小的土地上,无数更加渺小的小人缠斗在一处,痛苦的气息始终缭绕不去,死亡笼罩着这片天地。
公孙谌的力量实在过于强大,他轻易掀起的浪潮,哪怕要灭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五年、十年、百年……
世间持续得最久远的一场战役,始终看不到落下的幕布。
“哈哈哈哈哈——”
公孙谌立于尸山血海中,舔舐着猩红的血液,整个人仿佛从炼狱爬了出来,正是疯癫张狂的模样。他望着身旁至少还有百人的身影,声音突然变幻得诡异了起来,“这百年的滋味如何?”
他骤然停下,亲自撕开了胸口的伤痕。
泼溅的红血浇在烈火上,仿若是最佳的助燃,一瞬间原本将要停歇的红莲爬至各人的身上,滋滋灼烧着他们各自的灵气。公孙谌大笑着往最中间走去,于那棵屹立在最初的中间、始终安静观摩着所有争端的苍树。
当白衣、不,应当是红衣男人站在树下的时候,他的手指尖不知夹杂了什么东西,仿佛是一小团黑色的浓雾,又像是打着旋儿的灰团子。
“若你真的是■■,你会做出什么选择呢?”
公孙谌似笑非笑,无视了身后袭来的杀意,硬生生凝聚了最后的一点力气,将那灰色团子整个塞进了苍树的体内。亘古不变的古木仿若颤抖了一下,又像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而为了提气将灰团送进苍树内,公孙谌不惜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几十道不尽相同的光芒摄入公孙谌的背脊,彻底打断了他的脊椎,他踉跄一下跪在苍树前,抬手抹去了唇角溢出来的血。
公孙谌的声音有些倦怠,更是透着恣意的疯狂,“这留下的破绽,可真是够你们享受的,不过这就足够了。”
他偏了偏脑袋,硬生生再抗下两拨攻击。
“只是这世间能杀我公孙谌的人,可还未出生呢!”
无尽烈火从他身上经脉,血液流淌而出,仿佛是无边无际的火海,无人得见公孙谌的模样。这场大火整整燃烧了三年,就连之前还在与公孙谌搏斗的各族也不得不退让。
等到一日,大火彻底熄灭时,入梦来派人踏足其中,才在苍树底下发现了公孙谌的尸身。
确实无人能够杀了公孙谌。
杀了公孙谌的人,是公孙谌自己。
入梦来的人将公孙谌的尸身带了回去,而这片彻底失去生灵的土壤上,唯独苍树依旧隐隐绰绰。那几乎遮天蔽日的庞大树冠笼罩在天上,浓得仿佛要滴落下来的生机凝固在树梢上。
如此诡异的存在,如此庞然的异物。
公孙谌的存在实在是过于诡谲,为了防止他日后卷土再来,入梦来提议将公孙谌的尸身分为几块,镇压在不同的地方。
彼时,在纷纷赞同的语句里,一直凝固不动的苍树又微微摇动了一下。
树梢仿若有一闪而过的灰气。
镇压公孙谌的事情了了后,虽然牺牲了无数的生命,尤其是有大量的凡人在修士战火中死去,但这毕竟是劫后的修复。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他们都相信在灭除了恶魔后,他们将会如故事所说的那样迎来美好的结局。
如果真是那样……
颜如玉睁开眼。
他诡异地觉得自己不是自己,又觉得自己是自己。
原本他是看故事的人,现在,他也成了故事中的一员。
公孙谌塞进来的那些灰团子实在是太苦涩了,苦涩到了极致,就连舌根都在发苦。
让他想到,原来他还有舌头。
他古古怪怪地注视着那些灰气在树体上蔓延。
入梦来发现不了,可他要发现这些问题很是容易,想要清除异物也非常简单。可是他不想这么做,“想”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让他懒洋洋地泡在暖水里,一次次地忽视了天生的预警。
如此百年间,一日,入梦来侍奉的人过来,正要与以往一般将供奉的灵根献上,却在抬头的那瞬间发出了惨叫声。那声音实在太过惨烈,不知道的还以为遭受了什么酷刑。
可是苍树已经许久都不曾剥夺过其他人的灵根啊!
其他入梦来的魔修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却发现那魔修只是矮倒在地上不断惨叫,却看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受伤了。
为首的魔修怒斥道:“要发疯也往别处去,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头,头!”
魔修一边惨叫着一边撕开自己的皮肉,边哭边笑地的模样异常恐怖。哪怕有几个人压着他,用法术束缚着他,他硬生满地打滚蹭开了自己的皮肉,活生生就这么疼死过去。
他的惨状让人吃惊,就好像……
“那地方”。
可是“那地方”之所以如此凶险,乃是因为里面沾染气运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一着不慎就容易出大错,可是这里是苍树的地盘,怎么会……
为首的魔修想起方才那失控魔修的话,下意识抬头往上看。
头。
他的眼里流露出惊恐,“头……”
方才那魔修说得没错,是头。
苍树之上,原本以万计数的脆嫩绿叶都蜕变作一颗颗灰蒙蒙的脑袋,他们挤挤挨挨蹭在一处,偶尔发出低低的好像痛苦的呻吟。整一棵遮天蔽日的树冠爬满了蜿蜒的青丝,如同自大地蔓延而上的血脉,至于最顶上那无数的头颅,每一张都别有不同!
底下的魔修纷纷跟着抬头。
“别看!”
这提示来得已经太迟了。
疯狂的呓语冲入他们的头脑,爬满他们的骨髓,占据他们的头颅,在无法承受的瞬间挤爆所有的经脉,让他们逐一逐一死去。
苍树的异动如何不引起华白刀的注意呢?
哪怕华白刀不想亲身前往,可苍树的剧变如果不亲眼确认,谁能保证计划能如旧继续下去?
华白刀确实与众不同。
寻常魔修看了就要发疯的景象,对他而言也就是吐血重伤罢了,倒也不会有性命之忧。雌雄莫辨的脸上流露出浓浓震惊的神色,他自言自语,“这不可能,这些都不过是凡人……”
“凡人。”
有一道声音学着他,与他重复着最后的字眼。
当初公孙谌融入苍树体内的,正是几百万冤死凡人的魂魄,在这过去的百年间逐渐融入苍树体内,一点一点侵占着所有的生机,最后将所有的树叶都变幻做了人脸,与无数冤死的怨气一起彻底激活了原本沉睡其中的某个“人”。
他看天,看地,总觉得少了什么东西。
他该回去。
回去哪里?
回去的时候,祂就该醒来,祂醒了,梦也自然该醒了。
他该走……走去哪里?
重复杂乱的思绪一行行浮现出来又被一行行擦去。
直到最后落下一行。
找。
他的手轻飘飘地落在华白刀的脑袋上,“你,知道,他,哪里吗?”
牙牙学语般的字句,要说个明白就已经很艰难了。可那疯狂的呓语对于华白刀来说还是难以承受,一下子呕出了更多的血。
他有点可惜地看着华白刀。
他决定自己找。
于是他心神一动,华白刀在他的面前消融成水,又长成一朵花。
他摘下了那朵花。
于是无数的记忆铺陈在他的面前。
他一点点看过去。
“死”。
他敏锐地留意到这个字眼,原来他要找的东西,已经死了。
东西,公孙谌,公孙谌。
公孙谌!
被数百万的亡魂激发的少少人性几乎要崩塌,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重新再回去原来的位置。
他抬手摸上心口的位置。
身后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强烈,那是血脉相融的召唤。
可心口刺痛起来,人性再次稳固。
他的手指张开,仿若在感应着镇压之地的所在,很快,就有好几条蜿蜒的线条爬生到他的手指,调皮地缠绕在了一起。
公孙谌的尸身位置。
他小心翼翼、非常谨慎地将线条缠绕在一处,然后嗷呜一声吞了下去。
他高兴地笑了。
笑起来的时候,太阳刚好初生,照耀在这片时隔百年再度染上血色的土地上。
他快活地走到了苍树下,抬手按在了树干上,额头轻轻靠了上去。
一瞬息,沧海桑田,时间线飞快地后退,掠过无数道景色尤其飞速,仿佛是时光的倒影。大树变成小苗,死去的人重又回来,满目疮痍的大地上重新遍及着人族的脚印。
掠过某处,他微微一动。
仿若听到有一声清脆的孩童初啼声。
天乐七十二年,公孙谌诞生。
只是一掠而过。
他重重砸进了一具小小的肉身里,睁眸的瞬间,无数记忆快速隐匿褪去,只余下短暂而浅浅的一小段经历。
颜辉守在碧落主峰,面无表情地杀了自己的小舅子。无数人在此刻跟发了疯一般冲击碧落主峰,让升起阵法的主峰也差点无以为继。站在他身后的蓝叶舟却是满脸喜色,一心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掌控之中。
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咔哒!
是清脆裂开的声响,仿若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碎裂开来。
咔哒,咔哒,咔哒——
若说只是一下,现在就是无数下,疯狂裂开的甬道终于承受不住这极致的力量,所有画卷都瞬间消失,甚至还在不断倒塌。
被猛地弹出来的一行人勉强站定,可却有一人还在不住下坠。
颜如玉已然晕厥了过去。
倘若这里的一切都是凭借着自身的力量才能映射,那方才那画卷的前半段,就是黑大佬和白大佬的力量,而画卷的后半段……
却是颜如玉。
白大佬的速度极快,袖子猛地抽长将颜如玉卷住。
“走。”
他干脆利落地说道。
甭管之前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此处碎裂,已成废墟。
这处甬道不断轰塌,碎裂倒塌下去的碎片仿若是在追逐这前面飞行的他们,只是距离终有长短,当破开最后的尽头时,已是天光大亮。
颜如玉甫一接触阳光就忍不住挣扎起来,手指抠着喉咙,嗬嗬作响的声音仿若堵塞,拼命全力也无法呼吸。白大佬微蹙眉头,扫眉看了眼现下的情况,半是恼怒半是无语地捏住他的鼻子,然后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