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上辈子的经验,夏菊花明白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她还明白,只要自己能一直镇得住孙红梅,她不光不敢再作妖,还得巴结着自己这个婆婆。
就跟今天早晨一样,昨晚还叫嚣着回娘家的孙红梅,还不是乖乖的起来做全家人的早饭?!
“去去去,回你自己屋里去。”夏菊花不耐烦的摆手赶刘志双两个人:“人是你自己想娶的,现在也是你自己不想要的,你自己想清楚。要是过两天又觉得她好了,非得自己把人接回来,我可跟你倒腾不起。”
刘志双为啥非得娶孙红梅,他们两个自己心里清楚,夏菊花上辈子也知道——还不就是孙桂芝出招,让刘志双以为自己占了孙红梅多大便宜,同意相处后被孙红梅的表象蒙蔽,觉得她人还行,就在一起了呗。这个时候的人都没啥的花花肠子,有了事儿的男女,说破了不光女的被人指点,男的也很难再娶到好的。
夏菊花早想通了里头的事儿,所以把选择权继续交给刘志双。儿子还是年轻呀,就看他自己想不想得明白了,夏菊花看着很硬气的走有前头的刘志双,并没忽视孙红梅转个不停的眼珠。
一夜好眠。夏菊花听到院子里有了动静就醒了,侧耳听了听知道院子里是谁,头在枕头上摇了摇,重新闭上了眼睛。
王彩凤倒没睡踏实,她也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推了推刘志全:“起来吧,早点吃了饭也去叫别人一起走,可别跟昨天似的,人家都到门口了你们还没收拾利索。”
刘志全翻了个身,突然腾的一下坐了起来,把王彩凤吓了一跳,气的自己也跟着坐了起来:“你再吓着孩子。”
“是不是老二要送孙红梅回娘家?”刘志全的声音不大,加上刚醒带着些嘶哑,王彩凤好容易才听清他问的是啥。
院子里明明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声,王彩凤的话里就带了鄙夷:“应该不是,好象只有孙红梅一个人的动静。”
刘志全又放心的躺下了:“不是送她回娘家就行。”
王彩凤不乐意了:“她惹出这么多事儿来,你还不乐意老二送她回娘家?”
“送她回娘家,彩礼能要得回来?”刘志全嘟嚷出一个王彩凤从来没想过的问题,让她一下子愣住了。
王彩凤这两天被孙红梅烦坏了,觉得妯娌就是个不省心的,哪怕自己都好心提醒她了,都不肯改一改耍小聪明的性子。这样的人早点送回娘家去,以后家里的日子就消停了,还真没想过彩礼能不能要回来的事。
刘志全这么一问,王彩凤不由想起刘志双跟孙红梅回门的待遇,觉得以老孙家人的死要钱的门风,想要把彩礼拿回来不现实。可是彩礼要不回来的话,刘志双下次娶媳妇咋整?
真把孙红梅送回娘家,刘志双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就还得再娶媳妇。那时他就是二婚头了,想娶个差不多的姑娘,彩礼只能比头一个多不能比头一个少。
自己咋把这个茬给忘了。王彩凤懊恼的拍了拍被子,猛然发现自己一向觉的拿捏得稳的刘志全,竟比自己想的周到,有些意味不明的看着把头蒙在被子里的丈夫,突然问了个问题:“你想没想过送我回娘家?”
刘志全似乎没听见,翻个身把头蒙的更严实了。王彩凤冲鼓起的被子撇了撇嘴,自己穿上衣裳要出门,走到门口想起来了,说:“我得扫院子,一会儿保国醒了你给他穿衣裳。”
“知道了。”刘志全不耐烦的应了一声,王彩凤的嘴撇的更大了:“就知道你是装睡呢。”
出门一看,夏菊花正推门出来,王彩凤连忙跟她打招呼。夏菊花嗯了一声,看了看厨房没迈步,往后院厕所走。王彩凤想着刘志全的话,跟着来到后院。
夏菊花有些奇怪的问:“你也要上厕所,那你先上吧。”
自己可不是想上厕所。王彩凤虚着气问:“娘,你真想让志双把孙红梅送回娘家去?”
原来是问自己这个,夏菊花才不背这个锅呢,摇头说:“又不是我跟她过日子,志双想咋办咋办。”
王彩凤急了:“咋能按着志双的性子来呢。当初娘你不同意他们两个结婚,志双又是耍又是作的,你最后还不是按着志双的心意办了。要是这回志双铁了心想送孙红梅回娘家,以后可就是二婚了,说出去谁家的好姑娘愿意嫁一个二婚头。”
夏菊花不着急上厕所了,眼珠不错的看着王彩凤:“你是这么想的?”
王彩凤用力点头:“志双也是我兄弟,他一时想不明白,我们做哥哥嫂子的可不得替他多想着点儿。”
但愿你真是为刘志双好。夏菊花不置可否的问:“那你不生孙红梅的气了?”
王彩凤低下了头:“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呢,我是当嫂子的,还能真跟兄弟媳妇一般见识。”
“行,将来你们妯娌相处的时间,比跟我这个婆婆相处的时间还要长,你们觉得好就行。”夏菊花这回真进了厕所,留下王彩凤一个人在外头琢磨着婆婆的话。
厕所里的夏菊花,从听到孙红梅到厨房做饭的那一刻起,就知道刘志双不会把孙红梅送回孙家庄了,原因都不用问,刚结婚的小夫妻,独自回房里商量事儿,商量成什么结果都有可能。
如果孙红梅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刘志双当初也不能说啥都得娶她。
早说了不管他们两口子商量出什么结果自己都不会管,夏菊花当然不会拉着刘志双问他,为啥一宿的功夫就变了卦。
全家人都跟没事儿人一样吃完了饭,夏菊花起身给王彩凤拿出中午做饭的粮食,没搭理一直看着她欲言又止的刘志双,出门上工去了。
走出家门,她长出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出利索呢,隔壁陈冬生的媳妇孙招弟也正好出来,夏菊花这口气不得不咽了回去——孙招弟也是孙家庄的人,仿佛跟孙红梅家是一个祖宗,不过出了五服。
不过孙招弟跟孙桂芝、孙红梅好挑事的性子不一样,她是个软性子,平时见谁都一乐,很少见她跟谁红脸。当年夏菊花跟大队申请宅基地的时候,就是图孙招弟的事儿少,陈冬生的老实——跟这样的人做邻居,省心。
“你也上工去呀。”孙招弟也看到了夏菊花,还主动跟她打招呼,与以前看到夏菊花没有什么区别。
夏菊花点了点头:“嗯,你吃啦,今天上工不?”
孙招弟没想到夏菊花竟然回答了自己,愣了一下才说:“吃啦。可不是得上工去,不上工在家也没啥活。”
话都说到这儿了,两个人很自然的走到一起,渐渐的又碰到了几个同样上工的妇女,不管谁见孙招弟跟夏菊花走在一块,都先愣一下,然后才加入一起上工的队伍。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孙招弟不说是非的美德,李常旺家的走了一会儿,就跟夏菊花说起昨天孙氏为啥找事儿:“你那个小儿媳妇咋回事儿,不知道谁远谁近是不是。这样的儿媳妇,要我说就不能留。”
夏菊花看李常旺家的一眼,叹一口气没说话,脚步也放慢了些,似乎想离李常旺家的远点儿。谁知李常旺家的没眼力见,非得往夏菊花身边凑,边凑还边问:“大壮家的,你拉扯两个孩子可不容易,可不能让你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
“儿大不由娘呀。”夏菊花似乎被李常旺家的问的没办法,不得不说了一句。
能走到一块,都是岁数差不多的妇女们,好几个同样当了婆婆,被夏菊花这句话勾起心事,马上想到自家明里暗里把媳妇话当成圣旨的小畜牲,都跟着叹一口气。
听到她们的叹气声,夏菊花知道自己今天的目的达到了:四十出头的妇女们,是村里传闲话的主力军——这个年纪的女人,即是婆婆的儿媳妇,又是儿媳妇的婆婆,不管是儿媳妇闹事儿还是婆婆找气生,都能找到共同语言。
谁先引起她们的同情,谁就占据了舆论的高地,孙红梅再想往出传自己的“恶行”,信的人能少一大半。
“哎,你咋还跟着我们呢?”李常旺家的光顾着引夏菊花说话,到了生产队院里,才发现夏菊花竟跟她们一群妇女站在一起等派工,有些不解的问:“你不是都跟那些男人一起派工吗?”
夏菊花摇了摇头,从知道自己重活了一辈子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下定决心,钱要挣,可自己不会再跟上辈子那么拼命,为了挣钱不顾自己的身子。她知道以后的政策越来越好,挣钱的门路多着呢,现在养好了身子,将来挣钱才能挣的痛快。
既然到老了谁也靠不住,那就得把自己的身子骨养好了,免得早早一身病痛让人更加讨厌——久病床前无孝子,上辈子她见过瘫在床上,被儿女指着鼻子骂不快点死的老人,那才真是想死都没办法。
李常旺家的可不满意夏菊花只摇头的回答,轻轻推了她一下:“问你呢。你咋还是这个闷性子,昨天听你跟老刘太太说话,还以为你转性了呢。”
这回夏菊花终于开口了:“我今天就跟着你们做活,以后再下地,也跟你们做一样的。”
“啥?”听到夏菊花决定的妇女,都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夏菊花是谁,那可是平安庄乃至十里八村人人称道的夏小伙,竟然不跟那些男人们干一样的活,重新回到广大妇女队伍了?!
夏菊花苦笑了一下:“我想开了,以后都不再为了工分拼命了。反正两个儿子都养大了,媳妇也给他们娶到家了,以后的日子得他们自己过,我还能一直给他们卖命?”
“是这个理儿。”李常旺家的真是啥话都能接:“儿媳妇要是好的,你多替他们攒点家底也不白受累。可是你们家那个小儿媳妇……”
夏菊花连忙冲她摆手:“孩子们过得好就行。”
她都这么说了,别人也不能非得当着夏菊花的面骂孙红梅,可是人人心里的一杆称,好几个同样当婆婆的人,心里已经想好中午回家怎么敲打自己家的儿媳妇了。
安宝玲正好也来上工,见夏菊花一直跟妇女们在一起,也走过来和她说话:“昨天我回娘家了,要不咋也拦着老太太不让她去闹腾你。”
夏菊花昨天还纳闷安宝玲咋一直没出现,听她说回娘家了,不由问:“你咋不年不节的回娘家?”生产队虽然没多少活了,可一天下来也能记六七个工分,会过日子的字宝玲,一般不会有工分不挣回娘家。
“嗐,”安宝玲叹了口气:“还不是我娘家侄媳妇跟我嫂子生气,连我娘都气病了,让人捎信叫我回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安宝玲的娘家侄媳妇也不是省油的灯,夏菊花不关心人家婆媳之间为啥生气,只问:“你家婶子好了吧?”
安宝玲摇了摇头说:“家里乱成一个蛋似的,她天天看着能好得了?这家要是不分的话,难好。”
竟然闹到了分家的地步,婆媳矛盾看来是难以调和了。夏菊花一向不会劝人,只能泛泛的说:“那你多劝婶子想开点儿。”
李常旺家的一直听着呢,见夏菊花还有心劝别人,笑了一下说:“劝人好劝,劝自己才难呢。你要不是对儿媳妇寒了心,今天咋非要跟着我们一起干活。”以前的夏小伙,有挣十个工分的活,决不做挣八个工分的事。
安宝玲有些担心的看向夏菊花,夏菊花没事人一样冲她摇了摇头,在别人眼里颇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思,安宝玲只能跟着叹口气。
李常旺家的想要再说两句,刘二壮已经开始分配今天的活儿,谁都要听听今天有没有新活计,闲话也就此打住,夏菊花无声的松了口气,饶是安宝玲自己也一肚子心事,看到她肩膀不由的放松下来,都想乐。
自己这个大嫂子,还跟以前一样不愿意跟人打交道,现在跟这些好讲是非的妇女在一块,得有多不自在。这么不自在,她还要跟嘴快的妇女一起干活,可见真被孙红梅伤了心。
没时间多想,任务已经分派下来了,妇女们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编苇席。
这是沿河生产队的一项传统副业,算是占了地利的便宜:湙河的一条支流经过了红星公社,两岸年年长满苇草,每到秋收后,沿河的生产队都会把苇草割下来,组织妇女们一起编苇席,再统一卖给供销社,收入能占到全年收入的三分之一。
平安庄同样沾这个光,年底一个工分才能算到一毛二分钱,那些不沿河的生产队,一个工只有七八分钱,还得是好年景。
夏菊花跟安宝玲坐在一块编席,李常旺家的坐在她们不远,坐下后隔着人还笑着打趣夏菊花:“你往常都是跟着男人们割苇子,会编席吗?”
安宝玲听不惯她打趣人,知道大嫂不是会回嘴的人,就替夏菊花说:“我嫂子会不会我不知道,可她干活利索是谁都知道的。就算是现学,也不会四五天才编一张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