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卫东有些不解,李长顺也觉得夏菊花才一个孙女一个孙子,买那么多东西有点儿浪费。听夏菊花说想在生产队找几个妇女看看孩子,两人算是知道了她的想法。
连出来给齐卫东倒水的王彩凤都听住了,心里也重新动了去幼儿园看孩子的念头。她想好了,今天晚上就让刘志全带孩子,她要去听听刘力柱讲的是啥,多认几个字,把婆婆说的那个诗学会了,不就可以去幼儿园了嘛?
李长顺也觉得夏菊花说的是个办法:冬闲的时候还好,除了平安庄外那四个生产队显不出缺人用。可一开始种地,生产队长都不敢让人轻易请假,不然就耽误天时。
“你们生产队能挑出那些人吗?”李长顺有些不确定的问。
夏菊花也是刚想这件事儿,只有些大概的想法:“我觉得可以固定两个人,看着大点儿的孩子。还吃奶的孩子,家里信得过就送去,信不过的就自己在家里带。送孩子去的妇女排出班来看着,没轮上的愿意上工就上工,不愿意上工的也能歇歇。”都是自己亲生的,不怕她们到孩子该吃奶的时候不管。
“那还收钱吗?”李长顺关心的是这个。
夏菊花摇头:“其实就等于大家换工,除了固定的那两个人给记工分,别人家的孩子等于是自己家大人看,收啥钱。”
行,李长顺点头,向夏菊花说:“那你好好琢磨琢磨,想仔细了跟我说一声,我问问那几个生产队照不照着你们这么办。”
说完站起身来,向齐卫东说:“小齐呀,平安庄大队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们的社员可没一个偷懒的,带奶娃娃的妇女都想办法上工呢。你回去见了齐副主任,是不是替我们反应一下?”
成功看到齐卫东变了脸,李长顺才背着手出院了,齐卫东带着点儿委屈说:“婶子,你们大队长咋想的,我就是一个……我跟人县里反应得着吗?”
“李大队长这不是觉得去年冬天平安庄整个大队人漏粉,都是托了你的福,认为你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又老跟我们来往,才不跟你见外嘛。”夏菊花带着点儿安抚意味,嘴角带笑的说。
齐卫东觉得自己并没有被安慰到,却拿夏菊花没办法,恶狠狠的吃了三碗红薯粉儿,才离开平安庄。
夏菊花就把刘红玲叫来,跟她说了先不忙着编红球,等齐卫东真找来铃铛再说。刘红玲听了齐卫东给提的意见连声叫了:“那个人可真有本事儿,不光想到用铃铛,还能替咱们买到,我们原来想也不敢想。”
不敢想的多着呢,夏菊花跟刘力柱一商量他去大队小学的事儿,刘力柱也觉得自己没想到:“队长,真让我去当民办老师?”
“咱们生产队数你念书最多,你不去当谁去当?正好你每天上下班,还能带着孩子们一起来回,省得他们路上淘气。”
上下班,在这个时代是一个多神圣的词儿,农民用的是上工和下地。刘力柱努力让自己表现的镇定一点儿,他媳妇马小芹却抹起了眼泪:“队长,要不是你我都不敢想我们家,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夏菊花和刘力柱两个都劝马小芹,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好说歹说才让她收了泪。自己只是通知一下,就通知哭了一个,夏菊花决心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儿,还是让陈秋生通知。
结果没出两天,陈秋生连跑带颠的来找夏菊花:“队长,大队长说了,今天这个会是传达公社重要指示,公社张主任也在来,我去不行,你必须得参加。”
公社张主任?夏菊花想不明白平安庄大队开会,张主任咋还参加上了,可李长顺都这么说了,她不去肯定不行,连忙推着自行车出门。她到大队部的时候,李大牛他们已经到了,一见夏菊花都问:
“大队长跟你说开啥会了吗?”
同样一头雾水的夏菊花摇头:“你们比我来得早,咋还问起我来了?”
那不是觉得大队长有啥话都愿意先和你说嘛。几个队长心里转着相同的念头,只有三队牛队长问:“夏队长,你说,公社张书记是来是来跟咱们说交公粮的事儿?”
夏菊花也觉得有这种可能,因为比起往年来,今年到现在还没有交公粮的通知。大家天天担心着,却一直没有明确的说法,时间拖的真是有点儿长了。夏菊花即不点头也不摇头,笑笑说:“你们三队不是把公粮留出来了吗?”
留出来又咋样,天天社员都围着粮仓打转呢。几个生产队人心不如平安庄齐,每天晚上组织的巡逻队,队长们自己心里都有点儿信不过,都生怕哪天夜里粮仓被谁给掏出洞来,自己就成了全生产队的罪人。
“都来了,那就开会。”李长顺悄没声的把张主任让进了大队部,脸色阴沉的直接宣布:“今天张主任来给咱们做重要指示,大家欢迎。”
巴掌声响的稀稀落落,张主任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双手向下按了按:“都不用鼓掌了,我知道我一来大家心里都没底,还是长话短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张主任脸上,夏菊花发现张主任的精神比起自己在公社见到时好了些,心里盼着他说出来的话,也能同样让人长精神。
“大家一直都惦记着交公粮的事儿吧。今年天旱,咱们平安庄大队积极组织生产自救,好歹还有点儿产量。可是别的大队乃至整个平德县的情况,不用我说大家也都听说了,近七成的庄稼绝收,另外三成靠近湙河的土地,勉强收回了种子。”
“在这种情况下,集体没有忘记农民,给平德县拨来了救济粮。”说到这里,张主任终于看了一眼大家,李长顺带头,队长们再次稀稀拉拉的鼓掌。
张主任这次没有制止,掌声很快平息,他才轻轻敲了敲桌子:“可是救济粮只能救一时,也只能救一部分人,不可能救济全平德县的农民。”
正因为这样大家才担心。
夏菊花飞快的抬头看了一下张主任没啥变化的脸色,马上低头听他接下来说的:“县里对救济粮的分配有了方案,那就是保住收成的大队不分,收成少的少分,完全没有收成的要确保碗里有……”
“张主任,我们大队有收成,那也是我们自己打井,组织社员没日没夜的浇水才……”李大牛没忍住,打断了张主任的话。
李长顺气的冲他喊:“李大牛,有你说话的份吗?”
夏菊花也拉了拉李大牛的袖子,张主任还没说公粮的事儿呢,平安庄大队就别掺和救济粮的事儿了。
张主任显然看到了夏菊花拉李大牛的动作,扫了李长顺一眼,发现他在向自己轻轻点头,才强笑了一下:“你们大队是进行了生产自救,可别忘了,打井的材料都是县里无偿调拨的。”
被拉了袖子还气哼哼的李大牛,一下子无话可说了——小庄头虽然没有平安庄井打的多,可也有三眼,真让他们生产队负担打井材料的话,别说当时,现在照样拿不出来。
张主任没心思跟他计较,说道:“当然,县里不是只给平安庄大队调拨了打井材料,可平安庄大队打出来的井最多是事实。考虑到你们自己组织了打井工作,县里初步意见是平安庄大队今年的公粮,按往年的一半交。不过这一次的救济粮,就没有平安庄大队的份了。”
李长顺的脸更阴沉了,不过跟他打交道多的夏菊花,还是从他的眼睛深处看到了一丝窃喜。夏菊花心里也悄悄松了一口气:
只交往年一半的公粮,对平安庄大队抗灾影响并不大,甚至按各生产队的产量来说,还比往年的日子要好过一点儿。不过夏菊花脸上也摆出跟李长顺一样沉重的神情,带着些迟疑忐忑问:
“张主任,那今年公粮的收购价格是多少?”还跟往年一样吗?
大概是没想到是夏菊花提出这个问题,张主任明显愣了一下才说:“仍然按往年的价格。”
李大牛又有些坐不住,牛队长在桌子底下狠狠按着他的大腿不让他站起来,把李大牛憋的脸红脖子粗。坐在对面的张主任的李长顺都看出几个队长脸上明显的不赞同,对视一眼后李长顺开口了:
“得了,集体已经很照顾咱们平安庄大队了,别一个个不知足。既然已经有了定数,那从明天开始,各队就组织交公粮。”说完自己两手一撑桌子站了起来:“既然是交公粮,那就把良心都给我放正了,谁也别想着对付集体。”
生产队长们哪怕心里再觉得自己吃亏了,对交公粮还是有数的,纷纷表示一定会把最好的粮食用来交公粮,才算让李长顺脸上开了点儿晴:“你们心里有数就行。平安庄生产队我不怕,就怕你们几个队里有难缠的,到时哪个生产队出了篓子,哪个生产队自己擦屁股。”
等领导一走,李大牛一把推开牛队长按着他的手:“老牛,你们生产队跟着平安庄,红薯比我们种的多,过几天漏粉也能多漏。可我们三个生产队不一样,红薯都比你们少了一半,你凭啥不让我问问,这样的年景,咋还能按着过去的价格收公粮呢?”
牛队长慢条斯理的卷了一根老旱烟,也不点着,捏在手里问李大牛:“你问了张主任就不让你们生产队交公粮了?要是人家说让你还按着往年的数交公粮,然后按着别的大队的量给你发救济粮,你干吗?”真当领导是没脾气呢。
那是不能干。李大牛脾气是不好,可脑子不笨,一下子明白过来,也不反驳牛队长的话,转头就对夏菊花笑的一脸灿烂:“夏队长,你们生产队哪天交公粮,咱们两队离的这么近,一块搭伴呗。”
牛队长三个就看疯子一样看李大牛,这前后转变的太明显,真让人没眼睛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