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领导还能说啥,送得起马就送得起鞍,别说杨得田,哪怕是顾副主任,只是l省供销系统的副主任,单独给平安庄大队那么一个小小的单位,调配出几台收割机的柴油也是没有问题的。
又因夏菊花是l省人,所以回答她的正是顾副主任:“夏菊花同志,你放心吧,回省里后我会尽量出面协调,一定保证你们平安庄大队柴油供应。”
这下子夏菊花有了领导们期盼的反应,不只两眼放光,连脸色都染了一层兴奋的红意:“那顾副主任,你协调的时候,能捎带脚让他们给平安庄安电的时候,别安两相电,安三相电吗?”
此时夏菊花想的是,顾副主任办一回事儿,不如一次性把平安庄的困难都解决完了,完全忘记调拨油与安电是两个部门的事儿。
别怪她如此急切,实在是上辈子农村安电,吃过的苦头有点儿多:两相电是民用电,带带家电啥的还行,带大型机械还得是工业三相电。上辈子平安庄最初接的就是两相电,导致夏洼大队想办砖厂,还得单独出钱拉了一条三相电的线路。
杨得田与顾副主任不由对视一眼,没深究油、电不同部门的问题,而是问:“夏大队长对电还有研究?”
夏菊花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嘴快了,找补的却也不慢:“我跟薛技术员写信请教的时候,他告诉我漏粉条想用机器,就得接三相电。”
如此一说,杨得田与顾副主任才想到平安庄大队还有另一项“专业”,人家的男社员个个都会漏粉条,在当前的农村来说,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儿。
于是两人一齐点头,向夏菊花保证平安庄大队安的一定会是三相电,才把人礼送出门。
“顾副主任,你们供销社没考虑过,把平安庄的粉条统一收购后,调配到其他地区吗?”杨得田觉得,夏菊花既然如此重视集体利益,那么给平安庄的粉条找一条出路,让平安庄大队所有人都增加收入,不失为一个细水长流的好办法。
想奖励人,最好奖励给人最需要的东西。
不想顾副主任苦笑了一下:“杨司长,你知道我们供销社和粮站,那是两个系统。别看粉条有一部分放在供销社出售,可大部分还是粮食系统内部调配。”
杨得田一听也只能苦笑一下——他是管着对外采购的,内部调配也说不上话。而且现在各条线上壁垒明显,很多系统虽然在地区、县设立了机构,却不归当地领导,而是上一级机构直管。
比如面前的顾副主任所在的供销系统,就存在这样的问题。
离开顾副主任房间的夏菊花,并不知道两位领导在为平安庄的粉条销路犯愁,否则肯定毫不犹豫的请他们别替平安庄操心了:齐卫东一秋一冬可不少折腾,平安庄漏的那点儿粉条,除了上交粮站的都不够他卖,哪用得着供销社掺和。
此时的夏菊花,心里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从出了屋门,她的手就一直插在装钱的兜里没拿出来——两千块钱呀,赶上她重活这几年、累死累活费尽脑筋挣的一半了,夏菊花咋可能真跟表面上那么无动于衷!
回到自己住的房间之后,夏菊花终于把手从兜里拿了出来,顺带着也把两千块钱都带了出来。这时候可没有百元面额的钞票,两千块钱是整整齐齐的两沓大团结。
杨得田同志的钱,应该是从银行直接取出来的,两沓大团结是全新的,看上去比同样多的旧钱薄了一些,齐崭崭躺在床单上,咋看咋招人稀罕。
哪怕平安庄编席组的货款比这多多了,哪怕夏菊花当生产队长组织分红时,见的钱也比两千块钱多得多,可那不是她自己的。
床上这两沓,都姓夏!
有了这两千块钱,加上银行里存着的四千多,夏菊花相信齐卫东再建农贸市场的时候,她不说参股,至少买上十个八个摊位没啥问题,到时候她就可以真的过上每天做做小吃消磨时间,每月收租的养老日子了。
想到这里,夏菊花不由嘿嘿笑了两声,不过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她又想起友人那虚无缥缈的赔偿金,那可是以万为单位的钱呀,当时如果到了她的手里,盖农贸市场还有齐卫东啥事儿,她自己能直接盖它三四个。
可惜只能想想呀,夏菊花遗憾的把两千块钱小心的跟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钱放到一起。数着少了四十块钱,才想起自己今天还买了四十斤腰果,落在g国友人的展位上了。
不过夏菊花并不担心友人会昧下她那四十斤腰果,想着明天再去拿就行了。因为手里多了两千块钱,刚才又想到了齐卫东的农贸市场,夏菊花还决定明天去了友人的展位之后,尽量把两千块钱都换成腰果——这东西吃起来确实香,又跟炒花生的价钱差不多,夏菊花相信如果带回去的话,齐卫东应该能卖一个好价钱。
结果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顾副主任又把夏菊花叫到他那一桌,还问了夏菊花的打算,听说夏菊花竟然一块钱一斤买到了腰果,整个人都不淡定了。
虽然国家有专门的对外采购部门,可他们主要采购的还是大宗物资、战略物资,对于腰果之类的小食品,谈不上不屑一顾,只能说是不放在心上。
所以顾副主任决定,自己也跟着夏菊花去友人的展位,如果夏菊花能讲得下价来,他也可以做主采购一部分,丰富一下本省群众的副食供应。
夏菊花明显拒绝不了顾副主任的要求,干脆放弃抵抗,还问呢:“顾副主任,昨天我跟杨司长去a国展位讲价钱的时候,感觉g国应该也有橡胶,咱们省需要不需要?要是g国有的话,你想用多少钱买下来?”
顾副主任都呆了。还是那句话,各省供销系统在博览会上也有一部分采购权,顾副主任这几天也不是光在房间里呆着,人家签了好几个单子呢。
只是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也能采购橡胶。
现在夏菊花提了,顾副主任心动了——l省也有几个橡胶制品厂,都处在吃不饱半停产的状态。而橡胶的采购却一直掌握在杨司长他们部门手里,顾副主任原来的想法是利用本次橡胶由夏菊花谈下来的机会,给l省的橡胶厂多要一些配额。
可是要来的配额,哪有自己采购掌握的主动权大!
“你等我一下,我去跟杨司长请示请示。”顾副主任连饭都顾不得吃了,急急忙忙放下筷子走了。一桌子的人见领导走的这么急,不知道自己该跟上还是继续吃,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翻译刚才去取餐,没听到顾副主任跟夏菊花的对话,不过他这些天跟夏菊花比较熟了,直接问:“夏大姐,顾副主任忙啥呢,咱们需要等他吗?”
夏菊花接受到同桌人有些怨念的眼神,一脸的不明所以:“刚才顾副主任让在这里等着他。”所以你们别再对着不花钱的饭菜饿肚子了,挺造孽的。
翻译有些无奈的看着夏菊花重新拿起了筷子伸向小菜,余光发现另外两桌l省参展人员,都在观察着他们这桌的动静,无声的叹了一口气,看向顾副主任的秘书。
刚才领导走都没叫自己跟着,秘书觉得还是听夏菊花的,大家在这里等着好了。他学着夏菊花接着吃饭,一桌子的人便跟着继续吃了起来。另外两桌子的人松了口气,吃饭的速度明显加快了不少——万一领导马上回来了,他们又得饿肚子。
顾副主任没有让大家失望,十来分钟之后就回来了。这时大家都已经吃饭,却谁也没动,整个食堂里只剩下l省的三桌子人。
“都吃好了没有?”一看这种情况,顾副主任还有啥不明白的,向另外两桌人摆了摆手:“你们该去会场去会场,虽然是最后一天也别松懈。咱们l省开了个好头,也要结好尾。”
受到鼓励的人们纷纷站了起来,各地区带队的人向顾副主任表了一下决心带队走人,郑科长则看了夏菊花一眼。
夏菊花冲他摇了摇头,郑科长无奈的自己走了,走出好几步还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一向严肃的顾副主任,正微笑着跟夏菊花说着什么。
难道自己看错了?郑科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回头看时顾副主任一行已经离他只有三步了:“郑科长,听夏菊花说你们承平地区的展品都已经卖空了,你今天可以偷一下懒了。”
郑科长可不想承认自己有偷懒的想法,笑着向领导解释:“虽然展品卖空了,不过昨天下午还有友人,在别人那里听说了我们的展品,找到展位点名要跟我们签订单呢。”所以是不是可以把夏菊花还回来?
还是不可能还的,顾副主任早带着夏菊花和翻译,后头尾随着秘书,来到了g国友人的展位。友人一见夏菊花就抱怨,明明昨天说好来拿腰果,可是他等到闭馆也没等到夏菊花,让他很失望。
夏菊花当然要先道一歉,才问友人还有多少现成的腰果。友人的同伴称了一称,告诉夏菊花还有四百二十斤。长过见识的夏菊花,自然请翻译问明白,四百二十是公斤还是她习惯的市斤,不出意外的得到了公斤的答案。
直到夏菊花付完了八百四十块钱,顾副主任才相信她是真的可以从友人这里拿到低价的腰果,不由咳嗽了一声。夏菊花便笑了,向友人问:“要是多买的话,能不能再便宜一些?”
友人摊了摊手:“没有了,全在,都给你了。”
夏菊花笑的很和善:“不是现在,是你回国之后,能不能运给我?”
翻译快速上前,把夏菊花的意思明确传达给友人。友人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就笑逐颜开:“夏,你是要跟我谈订单吗,你真是我的幸运星。如果是你要的话,那么每斤一块九毛钱怎么样?”
几乎是出于本能,夏菊花问了一句:“你们本国的货币吗?”那可赚大发了。
友人听了翻译的话直摇头:“不,这次说的是人民币,你们自己的货币。”
等夏菊花问清友人说的计量单位仍是公斤后,回头跟顾副主任商量了一下,确定l省先要两吨试试。钱自然不能一下子交给友人,哪怕他主动给夏菊花降价也不行,夏菊花只肯出百分之三十的定金,还活学活用的要求友人如果不能按时到货,要赔偿她两倍补偿金。
“夏,这不是你。”友人貌似报怨的说了一句,还是跟顾副主任签了订单。
直到定金支票支付完毕,夏菊花才问出了顾副主任最关心的问题:“a国那边有橡胶,你有没有,有多少?”
友人不解的看了夏菊花一眼,问:“我们都听说了,你昨天买下了a国所有的橡胶,是前所未有的低价。”
夏菊花并不以此为傲,学着友人摊了摊手说:“并不是我买的,我只是凑巧遇到了。所以你有吗,如果有的话能不能卖给我?”
友人的同伴便凑了过来,两个人交谈了许久。夏菊花并不着急,慢慢看着展位里的东西,顾副主任更能沉得住气,还给夏菊花介绍:“他们的咖啡不错,你不买两袋尝尝?”
上辈子看电视,夏菊花知道咖啡是个时髦玩意,可好些跟她一样岁数的人喝不惯,在电视里往往是别人嘲弄的对象。因此昨天咖啡就不在她的选择之列,今天同样不想尝试。
那边友人们已经商量完了,还是跟夏菊花打过交道的人开口,通过翻译告诉夏菊花,他手里的确有橡胶,不过没有a国的多,只有一万吨。
但是,友人刻意让翻译告诉夏菊花,他手里橡胶的质量很好,比a国的拉伸度更好,所以不能跟a国的同样价格。
夏菊花又笑了:“你想啥呢。昨天他们能卖二百八一吨,全仗着量大,人家不用跑好几家凑,才肯出二百八十元的高价。我昨天没买,也是因为他们的量太多,又不拆开来卖。其实,今天你这一万吨我同样买不完,所以不管上谁那买都一样。我也就是顺便问问,没想到你真的有。”
一万吨都买不完?友人们面面相觑后说:“夏,我们不能把橡胶拆开卖,一定要全部、一起卖。”
夏菊花很遗憾的告诉他们,自己带的钱有限,买橡胶的预算也有限,要不了那么多的橡胶。如果他们的价格太高的话,她就只能再去别国的展位问一问。
“那你带了多少钱?”友人一听夏菊花还要去别的展位,有些着急的问。
“如果你能以比a国更低价格卖给我的话,还够付你百分之十定金的。”夏菊花一脸平静的说。
昨天五万吨都只付百分之十的定金,今天夏菊花不觉得有多付的必要。而且她还很不见外的请友人看刚签下的那份订单:“腰果你要多少钱我就给多少钱,都没有压价。如果回去卖的好的话,我还会给你写信追加订单的。”
友人犹豫了一会儿,又跟同伴嘀咕起来,最后几乎咬着牙说:“以后你真的会追加订单吗?”
夏菊花很肯定的点头:“不光是腰果,如果以后你还有橡胶的话,我也会追加订单。不过你也知道,我们国家也开始大面积种植橡胶了,下次的报价可不能比这一次贵。”
顾副主任很想提醒夏菊花,到现在为止友人没报过价,他们谈论的是昨天购买a国橡胶的价格,咋就说起下次来了。可看夏菊花胸有成竹的样子,顾副主任选择继续做安静的听众。
“二百七十块钱,不能比这再少了。”翻译翻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都带着惊喜,可夏菊花却摇头说:“二百六十五块钱吧,我的钱真的不够付定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