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友人服气,顾副主任也服气呀——有昨天的对比,他们觉得二百八十块钱已经是低得不能再低的价格,结果友人主动降了十块钱,夏菊花还要求再降五块。
如果友人华语再好一点儿的话,他一定会问夏菊花:咋好意思说出口的呢?
夏菊花会表示,你想让一个买白菜都想讲掉一分价钱的农村妇女,乖乖按卖家的报价付钱,是不是想的有点儿多?
看得出友人已经放弃抵抗了,只要求夏菊花不要忘记她的承诺,以后一定要追加订单。等到发现拿出支票的还是顾副主任,友人表现有很麻木,连埋怨都不埋怨了。
顾副主任看着自己手里的合同,感觉有那么一点儿不真实,小声问翻译:“内容都看仔细了吧,没有啥陷井、交货日期规定清楚了吧?”
翻译一直在点头,看向夏菊花的目光里全是敬佩。
就在这时,夏菊花突然向友人说:“你看,我最初买下的腰果,都是一块钱一斤,同样没有与你讲价。”
翻译默默退后一步,想让人知道他跟夏菊花并没有那么熟儿。
偏偏这几句话友人听了个七七八八,笑呵呵的对夏菊花说:“你还想要腰果吗,那边、那边,他们还有剩下的,现货,我带你去买?”
夏菊花竟然不觉得友人是在跟她开玩笑,两人真的向隔壁展位走去,翻译不得不看顾副主任一眼。顾副主任还攥着那两份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合同,向翻译示意跟上夏菊花:他倒要看看,这个夏菊花究竟要买多少腰果,她自己吃得完吗。
结果他们看到,友人每到一个展位,就哈哈笑着告诉别人,他的腰果都被夏菊花买光了,所以他们得把自己的腰果拿出来,请夏菊花挑选:“夏以后会追加订单的。“友人这么对那些跟他肤色差不多的人承诺。
而夏菊花每到一个展位,都会很“内行”的尝一尝腰果,问一问价格。有友人在旁边帮着说话,竟然又以九毛钱一斤的价格买下了七百斤——公斤!
甚至那些友人还跟g国友人商量了一下,决定由他们出面找华国外事部门交涉,直接把腰果给夏菊花送上她回l省的火车,免得夏菊花一个人带不回这么些腰果。
有友人出面,相信运费这一块可以省掉了,夏菊花自然点头同意。
顾副主任听到翻译的话,还以为夏菊花带的钱不够,所以才跟友人探讨咋省运费,已经做好让秘书上前帮忙付钱的准备。夏菊花已经自己掏出了钱,眼睛都不眨的付了款后,还对卖家说:“以后我追加订单,都会面向g国友人,你们跟他联系就可以了。”
g国友人听了夏菊花的话,向肤色相同的友人们拍着胸脯保证,一旦夏菊花的订单到了,他保证会向他们调货,气得那些人叽哩咕噜的冲他和夏菊花一直挥着胳膊,致使两人不得不快速退出展位。
“罗伯斯。”友人出了展位,又一次向夏菊花伸出了手:“夏,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行,我会尽快给你写信。”夏菊花同样再一次向罗伯斯保证。
“电话,得打电话。”罗伯斯认为写信太慢了。
顾副主任冲着夏菊花直点头,夏菊花也就答应打电话的要求,才与恋恋不舍的罗伯斯告别。
“夏菊花同志,你愿意不愿意到省供销系统工作?”顾副主任一离开g国展位,就迫不及待的提出了这个问题。
夏菊花真蒙了,咋好端端的想起让自己到省供销系统工作了?她手里的钱都快够养老了,去了省城人生地不熟的,能养得好老?
所以她直接摇头说:“顾副主任,你看我都这把年纪了,去了省供销系统,也是给你丢人,还是算了吧。”
哪能就这么算了。顾副主任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得让夏菊花成为省供销系统的一员,不为的别的,以后供销系统再想买啥东西,有夏菊花出马,还怕买不到或是买贵了吗?
在回展位的路上,顾副主任不停的游说着夏菊花,给她讲到省供销系统的种种好处:有固定的工资,粮食供应有保障,看病有国家报销,老了有退休工资,还能给分房子……
面对顾副主任罗列的种种好处,说不心动是假的。可夏菊花现在虽然自己心气十足,毕竟已经四十多奔五十的人,又看过上辈子的社会发展,知道供销系统别看现在还红火,可用不上十年,就会被冲击的几乎无立足之地,里头的普通职工连工资都难保证,医疗更是谈都别谈。
自己这个年纪,勉强认识常用的字,连个文凭都没有,到了供销系统也就是当个工人,还是年纪老大快退休的普通工人,人家咋给自己定级呢?
就算是定了级,最多也就比刚参加工作的小年轻高出一两档,那点儿工资能比得过她编上几天席挣的多吗?倒把人给拴在省城,连跟齐卫东暗地里卖点儿东西的机会都没有了。
那她的养老钱找谁要去?供销系统自己都开不出工资来呢。
顾副主任不知道夏菊花已经想了这么多,还在不停劝说着她答应下来。夏菊花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听得出顾副主任真的觉得能到省供销系统工作,对自己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只好表示自己要回去考虑一下。
自己劝说了这么久,要是别人听了早高兴的一口应下,夏菊花竟然还说要考虑,顾副主任却说不上生气,只觉得有些遗憾。
不过夏菊花同意考虑,就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他还是笑容满面的带着夏菊花回到了l省的展位。
最后一天的展位有些冷清,零星的走过的几个人都是碰运气的,并没有出现郑科长希望的那样,仍然迫切想签订单的人。
好在有两份与g国的合同在手,顾副主任并不觉得展位的冷清是大家工作不积极,甚至劝夏菊花先回房间休息,撤展的事情就不用她动手了。
夏菊花借机说:“顾副主任,我是头一次来羊城,想出去见一见世面,能不能请半天假,买点儿特产啥的回去带给乡亲们?”
她的话一出口,展位上的人都有些意动,可他们跟夏菊花不一样,自己带的展品还剩下了一部分,撤展也需要人手,自然不敢轻易请假,只好眼巴巴的看着夏菊花一身轻松的离开。
夏菊花说去见见世面,还真的不是一句虚话——她自己来时带了五百块钱,昨天意外得了两千块钱奖励,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五百块。
两天来光是腰果就买了两千二百八十斤,花了两千一百四十块钱,再加上买可可粉、烟叶又花了一百多块钱,她自己手里只剩下三百零点儿,真心买不了啥东西。
自己的眼光还是浅了呀。夏菊花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离家的时候拿了五百块钱,已经觉得不少了,很能买些东西回去。谁知道真花起来,才买不过三四样东西,就没钱了,不是眼光浅是啥?
不得不说,几年的钱挣下来,夏菊花不是眼光浅了,而是眼光高了,不信她现在站在原地嚷嚷一句,自己兜里的三百块钱还叫没钱,别看此地是羊城,同样有人拿砖头扔她。
人均工资才二三十块钱的时代,你说自己兜里的三百块钱是没钱,不扔你砖头扔谁?
好在夏菊花也就在心里鄙视一下自己,然后就跟人打听着,找到了本地的副食供应站。没办法,民以食为天,以夏菊花的经历,她想不出除了副食之外还有啥值得买的。
无论是水货电子产品,还是花红柳绿的时新衣裳,此时还不可能出现在羊城的角落里,夏菊花能做的也就是买上一些当地特产,回去尝鲜或是交给齐卫东,趁着年前赚点儿过年钱。
此时就显出参加博览会的好处来了。本来副食站只供应本地有副食本的市民,可是这几天参加博览会的外省人员,可以凭借参展证,购买一些本地特产。
而且为了让参展人员不至空手而回,还增加了品种和数量供应。夏菊花几乎是头一个来购物的参展人员,充分享受了一回不要票、有钱想买啥买啥的乐趣。
不过夏菊花有明确的目的,她的目光一进副食站,就盯到了弯弯的海米上:l省也有近海的地区,承平地区却不包括在内,加之统购统销,每年分到承平地区的那点儿,根本到不了平德县。
所以重活了好几年,夏菊花还没尝过海米的滋味呢,现在见到了当然要买个尽兴。
“海米多少钱一斤?”在参展证的加持下,夏菊花得以把海米拿在手里,个头不小,晒的也很干,淡淡的海腥味让夏菊花有一种塞一个到嘴里的冲动。
售货员操着羊城记者一样的普通话,告诉夏菊花一块三毛钱一斤,因为她戴着参展证,最多可以买五斤。夏菊花心里一动,跟售货员打起了商量:“同志,博览会下午才结束,我们还得撤展台,等撤完展台你们都该下班了。大家伙这才派我来,帮着他们买点儿东西。所以你看看,我能不能把他们的份额都买回去?”
见售货员边听边点头,夏菊花便当她认同了自己的话,笑着从带的布兜里掏出将近半斤腰果的纸包来,侧身挡了别的人目光,借着货柜的遮挡递了过去:“太感谢你了,你放心,我回去谁也不说。”
说完,脸上带出真诚的笑意,把纸包又往里递了递。
售货员接过纸包,就手掀开条缝往里一看,马上弯腰把纸包放到货柜底下,起身时脸上也是同样真诚的笑:“按规定是不允许代买的,可是既然你们的车票是下半夜的,的确没法来我们副食站,那我就给你破一次例。”
说完,她的脸上的红潮下去了一些,声音也严肃了起来:“下不为例啊。”
夏菊花频频点头:“那是那是,多谢同志你体谅我们,下次我们订票的时候,一定考虑好再订。”
“你们省多少人参加展会?”售货员的声音里,仍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夏菊花就掰着手指头认真的算了又算,才算出她们省总共来了三十人之多,售货员不由惊奇起来:“你们省来的人可真不少,有啥稀罕玩意不,咋来这么些人?”
边问,手下麻利的给称重,甚至很周到的按每包五斤给装在不同的袋子里,最后又找出一个旧麻袋,替夏菊花都装进去,才问:“这么老些,你一个人能拿得走吗?”
夏菊花进副食站之前,已经发现路边有三轮车,所以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我看外头有三轮车,一会叫人送我一趟就行。”
听她这么一说,售货员更对她参展深信不疑了,好心的说:“这还是办博览会,怕有外国友人或是参会代表来买东西太多,拿不回招待所,市里统一安排的。从我们这儿到招待所,一趟五毛钱,不管东西多少。”
“算了,”售货员从柜台里走出来,回头看了看柜台底下,确认自己放的东西不会被人发现,才对夏菊花说:“你在这儿等着吧,我替你叫个人扛东西。你自己也搬不动。”
没一会儿工夫,售货员身后就跟着一个矮小精瘦的中年男子过来,指着地上的麻袋说:“就是这个,你给送到招待所去。”
精瘦男子看起来瘦,力气却不小,一哈腰一用力,麻袋就到了他肩膀上,冲着售货员嘀咕了一句,售货员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市里统一定下的价,你要是不愿意,那我就找别人了。”
听说她要找别人,扛着麻袋的精瘦男人健步如飞,几步就冲出了副食站的大门,呯地一声把麻袋放进了早停在门口的三轮车上。
夏菊花虽然没听懂售货员和三轮车夫的话,想也知道车夫是想加点价——东西沉,路不近,又难得有一趟活儿,想多挣几个在所难免。
果然,售货员在送夏菊花出门的时候,还在叮嘱她:“都是统一规定的,你要是破了例,明天展会结束大家都来买东西,就不好收场了。”
人家是好心,夏菊花自然领情,还邀请售货员有机会去她们那里做客,售货员也不客气的应下。两个人谁也没提,夏菊花自始至终,都没说过自己是哪个省来参展的。
等到了招待所,夏菊花拿出一块钱来付给了三轮车夫,车夫正要找钱,被夏菊花拒绝了:“不用找了,你别跟别人说我给你多少钱就行。”
车夫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夏菊花自己拖着麻袋要进招待所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把钱塞进兜里,上前生硬的抢过麻袋,问夏菊花在哪个房间。
头一遍夏菊花没听懂,车夫就有些着急,加上麻袋足足有一百五十斤的份量,他的脸都涨红了,又大声问了一遍。这一声把服务员给招来了,总算明白了车夫的意思,夏菊花顾不得感谢服务员,自己带着车夫到了房间。
车夫放下麻袋后,又想找钱给夏菊花,被夏菊花再次拒绝:“大家都是种地的,挣点钱不容易,你还把东西帮我搬上来,这钱是你应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