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路生对夏菊花与孙氏之间的恩怨不说一清二楚,至少也看懂分。他没有和稀泥的打算——别看孙氏来养猪场好几年了,可干活还跟刚来时一样,一点忙也帮不上,凭啥想让他和稀泥?
他能做的就是指着圈里的猪转移话题:“今年一共养了十五头,一头是给农机站代养的、一头是给农技站代养的,还有一头是公社让代养的,剩下的十二头才是咱们生产队的。”
“公社还让咱们代养了?”夏菊花发现,自己对平安庄生产队的事儿,还真是有些不了解了。
陈路生便告诉夏菊花,平安庄生产队连续几年来养出超过二百斤的肥猪,引起了公社的注意,于是公社便找到陈秋生,让平安庄生产队今年也替公社养一头猪,用于过年给公社的工作人员发福利。倒不是让平安庄白养,直接给平安庄减免了一点提留款。
一年养十五头猪的工作量并不小,夏菊花关心的问陈路生身体能不能吃得消,把陈路生给问笑了:“老农民干活吃饭,有啥吃不消的?”
“现在队里虽然种的红薯少,可红薯藤也够这些猪吃的。掺上你买来的麦麸和糠醛搭着喂,都不用我去割猪草,就噌噌长膘。我一天给猪煮三次食就够了。起猪圈生产队另安排人,累不着我。”
对于陈路生的乐观,夏菊花十分高兴:“你能这么想更好。不过现在养的猪比任务量多了一倍,秋生也该每天多给你记两个工分。”
别听一天只多记两个工分,这可是平安庄生产队的工分,一个工两毛六,两个就是五毛二。这几年因为陈路生猪养的好,生产队早给他按干部标准记出工天数,一年记足三百六十天。一天再多两个工的话,能多一百多块钱呢。
陈路生有些激动也有些不知所措:“不用了吧,去年队里单独给了我一个猪头,就够我们家过一个肥年了。”
对于老老实实干活,却不居功摆好的人,夏菊花觉得不能让他们吃亏,说出的话斩钉截铁:“我回头跟秋生商量一下,就这么定下来。你一个人把全生产队人过年的肉都供应上了,多吃一个猪头也是应该的。”
见她如此说,陈路生也不再推辞,不停的向夏菊花表决心,说自己一定要好好养猪,争取今年的猪比去年的更肥,让平安庄的社员每人多分几斤肉。
孙氏一直注意着夏菊花与陈路生的谈话,听到夏菊花张口就给陈路生一天加两个工分,只觉得一口气快上不来了:从她来养猪开始,每天只记五个工,哪天不来连这五个工都记不上。这个夏菊花咋就敢当着她的面,给本就比她一天多一个工的陈路生,又加两个工呢?
孙氏相信,只要夏菊花开口,陈路生这两个工肯定能到手——现在平安庄生产队乃至整个平安庄大队,还有夏菊花说了不算的事儿吗?
她想上前问问夏菊花,做事咋能这么不公平,刚站起身来又坐下了:现在她已经没有了独自面对夏菊花的勇气,心里十分清楚自己真问出口的话,目前每天的五个工分也可能失去。
原因就是当初夏菊花向她示好的时候,她没有接住,还马上向红小队举报了夏菊花,从那以后夏菊花再也没正眼看过她一眼,更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现在红小队已经解散了,被红小队定性为坏分子的孙氏,其实完全可以不到养猪场上工。是她自己舍不得每天的这五个工分。
有这五个工分,就可以换她一年的口粮,如果没有的话,孙氏相信刘四壮两口子,是不会用他们的工分给自己换口粮的,而刘二壮和刘三壮,每年给她的养老口粮,都被刘四壮给合到他家的粮食袋子里了。
自己当年咋就非得向着刘四壮这个小儿子,把剩下的儿子儿媳妇都得罪死了?现在好了,刘四壮两口子跟她一样,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却只有基本工分,除了换口粮外分不下啥钱——那两口子还得出刘红娟的口粮工分。
要不是平安庄生产队这两年的工分值一年高过一年,口粮也都换成了小麦,孙氏觉得自己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两顿白面馒头。
可一个院子里住着的刘二壮和刘三壮两家,隔十天半月的总能吃上顿肉,那香味顺着门缝钻到人鼻子里,让孙氏老觉得手里的白面馒头都不香了。
她能跟以前一样骂刘二壮刘三壮不孝顺,不管她这个亲娘自己偷着吃肉吗?不能,她就算把自己的嗓子骂哑了,那两家都不会出来看她一眼,院门口也不会有人围上来看热闹。
那样骂人除了让自己气是吃不下饭,还有啥有?
孙氏更清楚的是,刘二壮和刘三壮两家都已经向大队申请了宅基地,而且还脱好了土坯、打好了瓦片,只不过现在没空,等有了时间,那两家子会毫不犹豫的盖好新房搬出老院。
老院将只剩下她和刘四壮一家人了。
以前的孙氏,巴不得院子里只有她和刘四壮一家清静过日子,可现在她不敢想那院子只剩下他们四口人,会破败成啥样子——现在院子有刘二壮两家人不时收拾着,正房前还有些下不去脚,等他们搬走了,院子里怕是处处都下不去脚了。
想得出神的孙氏,不知道夏菊花啥时候离开养猪场的。夏菊花的确不觉得自己有跟孙氏打招呼的必要——有些人不是你打她一顿、骂她两声才算解气,过得比她好,让她望尘莫及是更好的出气方法。
对于此时的孙氏,夏菊花连出气的想法都兴不起来,需要她关心的事儿太多,孙氏如果不出现在她面前,她都记不起这个人。
现在她要把平安庄大队所有的生产队都走一遍,看看养鸡的情况。其他几个生产队的情况就不如平安庄生产队好,三队还凑合,每家鸡圈里都有二十多只小鸡跑着啄菜叶,还有几家的母鸡在抱窝,想来用不了多长时间,便能家家都凑够三十只。
小庄头就差了些,每家都是自己家的老母鸡抱窝的小鸡仔,出几只算几只,李大牛家倒是养足了三十只,剩下的人家最多的也不到二十只。
四队和五队更差一些,连上往年的成鸡只有十五六只的样子。对此夏菊花没多说啥,见到几个听说她到各自生产队的生产队长,也只问了问为啥小鸡仔这么少,是不是老母鸡不抱窝,以及喂的东西够不够等表面上的话。
除牛队长外的另三个生产队长心里都不大是滋味:人家把路给自己指出来了,自己生产队落实的不到位,就不能再怪人不拉自己一把。
可是社员们各有心思,生怕养的多了被人割了资本主义尾巴,他们也不能强迫人家养。
牛队长十分坦然的对夏菊花说:“等五爷这批小鸡孵出来,我们生产队的鸡就能养齐,到时候吃鸡蛋、炖鸡吃都不愁。我肯定得把我们家最肥的鸡给大队长送过来。”
夏菊花对牛队长一向宽容,听了忙告诉他:“那可不行,齐县长说了,让咱们年底得把鸡都交到收购站,人家不会压咱们价格的。所以咱们自己一只都不能吃,这话你们都得记住了。”
李大牛听了就问:“齐县长也知道咱们平安庄大队养鸡的事儿?”那是不是说县里不会因此批评平安庄大队,否则不会让收购站收平安庄大队的鸡。
见他明白过来,夏菊花只是点了点头,没说别的——现在明白过来有点儿晚了,再孵小鸡养到年底,都还是半大鸡。别说下蛋,直接交到收购站人家都不见得要。
三个生产队长同样心里恼火,恨不得把自己生产队的社员脑子扒开看看里头装的是啥。一开始说可以多养鸡的时候,一个个叫的多欢,真让养了又打退堂鼓。
现在好了,人家平安庄的鸡都长了一个月了,他们的鸡仔还没影子。等年底收购站收鸡,收入马上又比平安庄少一大块,那些人又得叫唤。
那就让他们叫唤去。
三个生产队长都下了决心,觉得应该让社员们明白明白,人家夏菊花指出的道儿,没有一条是坑大伙的,再不跟着她走,以后只能眼看着平安庄人过好日子。
他们心里是咋想的夏菊花不想知道,掌握了养鸡情况之后,她的心思都扑到了包装酸辣粉上。部队协调的材料很全,调料调配起来不难,难的是操作塑封机把调料自动包装起来。
好在薛技术员在,没试几次塑封机便能正常使用了。眼看着接电后,调料自动分成小包,不到一个小时就包装好了几百袋,可把夏菊花给高兴坏了:“这也太方便了,以前我自己用手封袋,好几天晚上才封了一百袋。”
薛技术员看着夏菊花只是笑,他不相信夏菊花不明白机器生产起来的便利,否则也不会一直给自己定目标,机器改造了一个又一个。
不过他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婶子,人家生产的东西,都有一个商品名称、商标啥的,上头写着产地或是生产厂家。现在粉条厂既然要大批量投入生产,你们是不是也得考虑一下这个问题?”
对呀,夏菊花有些懊恼的看着塑封好的酸辣粉,对薛技术员说的同时也在安慰自己:“这些是供应部队的,暂时不用那东西。不过往后还真得把袋子上印上商标,省得别人买到了还不知道是谁生产的。”
如何给平安庄的酸辣粉设定商标,夏菊花在配制调料的时候,不停的琢磨,却一点眉目也没有,反而由酸辣粉的商标,想到了编席组那边是不是也需要一个商标——再过几年,市场经济开始之后,假冒产品层出不穷,有个商标还有维权的可能,没有商标的话,连维权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