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对供销社的怨气,阿木就在这个他当时为了躲避供销社追赶人员、跑不动才藏起来的街尾,摆起了摊子。也不是没人管过要收他的货,阿木直接跟着收货的人走,人家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问就是那是他的全部家当,人家收走了他没饭吃,只能跟着吃口饭。
要是前两年阿木敢这么干,红小队就能把他收拾了。可现在红小队早烟消云散,管他的人就是个街道办事员,一天乱事无数,哪禁得住阿木歪缠,最终以把货还给阿木告终。
重新拿到东西的阿木,还就认准了这条街,因为他的头一笔买卖,就是在这个街尾做成的,他又回到这条街摆摊。街道办事员知道他难缠,干脆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慢慢的阿木的摊位生意越来越好,家里的生活也跟着水涨船高。
村里人发现阿木的发财之路,就跟着效仿,又被街道管理人收了货,自然求到带他们出村的阿木头上。阿木如法炮制,替他们要回货,那些人自然感激阿木,所以很给他面子。
阿木从夏菊花主动给他加车费受到启发,并不一味跟街道对着干,而是主动要给街道上交管理费。一开始街道不敢收,阿木就每天自己向摆摊的人收上来,记好帐替街道存着。
一次街道辖区里的一位孤寡老人生病,街道拿不出给老人看病的钱,阿木带着他存的管理费出现,给街道解决了难题,街道才发现,每天一个摊位两毛钱的管理费听起来不多,收时间长了可不老少。
于是阿木他们在这条街上摆摊就名正言顺了——街道认为他们收了管理费,等于是给阿木他们提供了一个小市场,哪怕这个市场就设在街边上,因为收了管理费,就算在街道领导之下。又因为来卖东西的多是农民,卖的都是自己打上来的海产品,跟农村的大集性质是一样的,当然可以继续卖下去。
渐渐的,这条街就有了名气,来卖的东西就不光是海产品了,还有好些门路广的人不知从哪拿来港城货,到这里出售。
对这样的人阿木收起管理费来不客气,收农民两毛就收他们两块,那些人竟也乖乖的交上来——在这条街摆摊可以大大方方,不用跟过街老鼠一样躲着人。
街道创了收,对阿木客气得很,让阿木在市场的地位随着水涨船高。现在只要是摆长摊的,见他都得客客气气,才能安然无事的把夏菊花三人从别人的摊位上截过来。
夏菊花三人跟听传奇故事一样听完阿木的讲述,都觉得阿木的胆子太大了,竟然这就让他把一个街道市场给带动起来了。
惊奇归惊奇,夏菊花再次跟阿木确实了一下价格,的确如齐卫东所说的那样,阿木的要价就比供销社里便宜了近三分之一。就拿海米来说,夏菊花博览会时在供销社买的价格是五块一斤,可是阿木的要价只有三块五。
“卖这个价,你还能赚到钱吗?”一向跟别人讨价还价的夏菊花,现在替阿木操起心来。
阿木不当回事的摆了摆手:“我们是朋友,我不赚你的钱。”
夏菊花听了十分感动,上次她就是觉得阿木付出的劳动,不止值五毛钱,没想到一时的善意,竟会在今天得到如此大的回报。
她真诚的向阿木说:“我需要的量很大,你要是不赚钱的话,不是白浪费时间了吗?这样不行,你这样的话我不要你的货了。”
“你需要的量大,那要多少?还跟上次似的一百多斤?才一百多斤,我们自家人打也打上来了,我还是三块五卖给你。”阿木坚持自己不想赚夏菊花钱的想法。
夏菊花算了一下自己带来的钱,说:“我需要一千斤。”
需要一千斤的话,阿木就有些为难了——他现在每天摆摊,自己也需要从别人那里进货,有时进价都不止三块五。
不想夏菊花接着说:“不止是海米,海带和紫菜我也各需要一千斤。你只要便宜些卖给我一些就行,千万别一分钱不赚。我想买你的货,是因为我相信你能保证质量,别人我信不过。”
见阿木还要拒绝,夏菊花干脆对他说:“不瞒你说,我们大队开了一个方便面厂,里面需要一些海味调料。这次买海货,我是要用来试验调料的配比,等真的开工了,这些海货用不了多长时间。到时候你就得长期给我们供货的话。你也要养活一大家人,一直不赚钱,家里人都跟着你喝西北风?钱还是要赚的,就是别赚得太多。”
说到最后,夏菊花有意开了一个玩笑,阿木还没啥反应,齐卫东就有些着急了:“婶子,咱们不是说好了进了货,拿回去自己卖吗,咋又成了替方便面厂进货了?”那个方便面厂还没建起来呢,这么着急进货干啥。
夏菊花理解齐卫东一心赚钱的心情,不过她更看重的是方便面大量生产供应部队时,口味的丰富——吃过方便面的人都知道,这东西闻着香,一开始吃都觉得好,可是吃的多了,总有絮烦的时候,就得多准备出几样口味来调剂。
将来方便面很可能随着战士们一起上战场,一时的利益在她看来,不如让战士们吃好重要。
可是这个情况知道的人不多,现在不是放在明面上说的时候,夏菊花给齐卫东的解释是,方便面厂将是全大队的,跟全体社员都过上好日子比起来,她自己早赚钱晚赚钱不算个啥。反正她现在一个月在粉条厂就能开六七十块钱工资,够吃够用了。
六喜与阿木听了十分感动,两个人看向夏菊花的眼神那叫一个佩服呀。阿木咬了咬牙对夏菊花说:“你这么说的话,那海米四块钱一斤卖给你,一斤赚你五毛钱。你别觉得我赚得少,有时候我三块钱就能收上来。海带一毛一斤,紫菜五分钱一斤。不能再高了。”
谁是买家谁是卖家呀,夏菊花吃惊的看着一副决心已定模样的阿木,久久说不出话来。
齐卫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阿木:“我要向你买的话,也是跟婶子一样的价格吗?”
他想好了,工业品虽然更赚钱,可是不好携带,不如跟夏菊花买一样的东西,大家一起托运起来更方便。如果真看好工业品的话,下次他来带着李林两个一起,搬运起东西来有个帮手。
对于齐卫东想搭顺风车,阿木没有啥意见,痛快的告诉夏菊花,如果她下次还需要海货的话,不用亲自跑来羊城,给他拍电报就行。
夏菊花有些担心量太大的话,阿木不好调货源,却被阿木告知,现在村里人手里钱多了,更愿意做利润大的港货生意,他收起海产品来很容易的——海产品这一块街道上已经没有几个人卖了,否则刚才那个摊主也不会因为他的阻拦,就那么生气。
不是怕货砸到自己手里,街道上摆摊的人,一般不敢跟阿木大呼小叫——他现在可不光收管理费,还拥有分配摊位的权利。
听阿木说他有分配摊位的权利,再看看他还摆在街尾的摊子,不难明白刚才他听到夏菊花替平安庄社员着想的话,为啥那么激动。
夏菊花给阿木介绍了一下齐卫东和六喜,告诉他自己回大队后,可能顾不上海货的买卖,将来由这两个人跟阿木联系。
虽然阿木说他收货容易,可加上齐卫东要的量,也不是一天就能收齐的事儿。夏菊花与阿木交换了地址,又把平安庄大队的电话留给他后,就带着齐卫东两个去看街上的新鲜东西。
等了两天,阿木找到夏菊花所在的招待所,告诉她自己把货都已经调齐了,问夏菊花啥时候去看货。夏菊花已经在羊城转了两天,还在阿木他们那个街道市场里买了几样新鲜东西,就是为了等着阿木收齐货。
现在货齐了,自然要去看一看,不是不相信阿木,而是做生意的规矩不能破。看货、称货,结帐,夏菊花带来的五千多块钱,只剩下了三百多。
好在还够回程的路费,夏菊花便给杨司长留下的那个号码打了电话,告诉人家自己想买明天的票回承平地区,再就是请人帮忙,看能不能把自己在羊城买的东西随车托运回去。
也亏得杨司长给她留下了这个电话,否则几千斤的东西,列车一定不同意托运。有了供销社领导出面,就顺利的办理完手续,甚至连托运费都没用夏菊花出。
不止托运费,夏菊花三人的卧铺票,羊城供销社的领导同样不肯收钱,声明杨司长走前早有交待,夏菊花一行都算为部委出差,车票由部委报销。
哪怕夏菊花一定要把钱塞给人家,人家也一脸笑眯眯的拒绝,面上虽然笑得很亲热,态度却分外坚决,那就是不能收钱,夏菊花只好做罢。
这一次杨司长的交待还不只如此,一上了火车,列车长便来到夏菊花三人的隔间,问他们有什么需要,用不用把硬卧调整成软卧。
夏菊花连忙拒绝列车长的好意,还想把自己买的羊城特产送给人家,同样被列车长含笑拒绝了。一路上列车员更是殷勤备至,下车的时候,夏菊花三人都不知道该咋感谢人家才好。
因提前给刘志双打了电话,他是带着地区供销社的一辆半挂车来接站的,要等足足两个小时,才能提托运的海货,刘志双便提议夏菊花回家里歇一会儿。
夏菊花一走七八天,惦记着路修通了没有,早已经归心似箭,哪有心情跟他回家。随手把自己在羊城给安安买的衣裳和玩具找出来,另装一个包袱让刘志双给带回家去,便跟齐卫东两个坐在车站等着。
对于亲娘的决定,刘志双一向没办法反驳,好劝歹劝,总算让亲娘同意,到车站前面的国营饭店里点了一份面条,几个人一边吃一边等。
“我觉得还是家里的面条好吃。”六喜满足的咽下最后一口面条,对夏菊花感慨的说:“虽然羊城的小吃样数不少,可我总觉得一样一样的个头太小了,咋吃也吃不饱。”
刘志双听了两眼放光:“都有啥小吃,给我说说呗。”
六喜就掰着手指头给他数羊城的小吃,听得刘志双口水都快下来了:“娘,下次你再去羊城的话,一定得带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