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夏菊花没听说过这个词,不知道是啥意思。听张记者给她解释后哈哈笑了:“我就是一个大队长,又不是国家干部,要好名声干啥?社员们相信我,我就继续干这个大队长,要是不相信我,我不干不就中了。”真的从现在就不干大队长,正合她的心意。
所有人听了又是一愣,他们都听出夏菊花是发自内心说出这番话的。
“你想不干大队长,我们这些孤老咋办?”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只见一个老太太有些生气的看着夏菊花,手里还拿着纳了一半的鞋垫。
夏菊花忙赔笑说:“七奶,这么冷的天你咋出来了。今天领导来咱们大队视察,我就是那么一说。你放心,就算我不当大队长了,谁接任大队长,也不能亏了你们这些老人。”
代副部长等人头一次见夏菊花如此向人赔小心,不由问:“这位是……”难道是夏大队长的婆婆,可她婆婆不应该由她自己供养嘛,咋还有下任大队长的事儿?
七奶瘪了瘪嘴,向代副部长等人介绍自己说:“我是平安庄生产队的五保户。自从菊花当了生产队长,就对我们这些五保户照顾着呢。口粮是跟大伙发一样的,还给我们盖了养老院,年底给我们分零花钱。我们自己养鸡的钱,也都自己装着。你们说,这么好的人不当大队长,啥人当大队长?”
平安庄只是一个大队呀,竟然建了养老院?代副部长觉得又一次被刷新了认知,看着七奶问:“你们养老院建在哪儿,一共有几个人?是全大队的五保户都住在这儿吗?”
七奶看向夏菊花,代副部长以为她在等着夏菊花的示意,看向夏菊花的目光里重新带上探究。不想七奶直接瞪了夏菊花一眼,说:
“我们养老院不是平安庄大队的,是我们平安庄生产队的。现在才我跟老董头子两个人。我都跟你说了,我们两个活不了几年啦,住自己的老房子就得。你说你非得费那老些钱,给我们盖新院子。有那钱你自己盖座砖瓦房,也省得志全他们兄弟不放心你,总想把你接到城里不是。”
养老院竟然是新盖出来的,还是平安庄生产队以一己之力盖的,代副部长一行人顾不得再走访其他社员家庭,跟着絮絮叨叨的七奶,一起来到养老院门前。
牌子已经挂了一段时间,却被七奶每天擦得干干净净,让人怀疑是不是为了应付检查新挂上的。可进院一看,这个疑问马上被打消了:院子里向阳的地方,竖着一个桌子,桌面上刚打好的袼褙平整的贴在上头。
夏菊花不由说:“七奶,不是跟你说了这些房子你们随便用,直接给哪间屋子升着火,一天就能烘干,费事晾在外头干啥。”
七奶继续不满的瞪夏菊花:“烧火不得费柴火。那柴火都是大伙帮着背来的,能省点就省点。这几天仙枝她们又赶订单,一时半会用不着袼褙,慢慢晾来得及。”
虽然她在瞪夏菊花,说出来的话也不算客气,可代副部长他们就是觉得两人之间十分亲近,七奶的抱怨带着些向夏菊花撒娇的意味。
想想似乎有些诡异,可这种感觉挥之不去。
听到动静出门的老董叔,也向夏菊花说:“菊花,你跟他们说说,别老给我们送东西了。我还能背得动柴火,七奶养的鸡下蛋也够我们两吃了。”
夏菊花跟没听见一样,向代副部长一行介绍了七奶与老董叔。一听来的是县里和地区的领导,老董叔就抹上了鼻子:
“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能住上这样的房子。旧社会象我这样的人,那就是自己死了没人埋的下场。可你看看我现在住的屋子,吃的、穿的、用的,自己有儿女的人也没我的好。”
夏菊花想反驳他的话:“你吃的……”
“你给我闭嘴。”老董叔不客气的打断夏菊花的话:“天天干了啥事也不让说,老不说你想憋死我?人家干坏事怕人知道,你干了好事凭啥不让我说?”
行吧,这老头住了几天养老院,脾气也长起来了。代副部长等人发现夏菊花拿老董叔同样没办法,不由纷纷向老董叔打听起平安庄的变化来。
老董叔平时没事,就是在村里走动,平安庄的变化都在他心里装着呢:“……要是没有菊花,现在我们平安庄还得冬天挖渠、夏天挑河水抗旱呢,哪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
“都是大家伙一起干的,你咋老说我呢。”夏菊花冲着老董叔嘟嚷了一句,被他一瞪眼吓回去了。
代副部长四下里看完院子,又进屋看了老董叔与七奶住的地方,发现外头虽然寒冷,屋里却暖和得让人头上冒汗,不由向夏菊花伸出手。
夏菊花的手刚跟他握到一起,代副部长便说:“夏菊花同志,你做的这些事,让我们这些当领导干部的人,心中有愧呀。”
夏菊花松开他的手,连连摇头说:“从我嫁进平安庄,几位老人都是看着我成长起来的,以前都没少帮我。现在大家日子过好了,总不能还让老人们吃糠咽菜不是。”
代副部长这次不管她如何谦虚,把平安庄对老人们的待遇问了个详细,几位记者飞快的记录着,老董叔与七奶想起一样,就在旁边补充一样。
听说除了两位住在养老院的老人,五爷也一直帮着夏菊花出主意管理平安庄,代副部长提出要拜访一下,夏菊花自然同意。
在领几个人去五爷家之前,一行人还是把村西的三条短街都转了一遍,对于夏菊花提出的不能往湙河直接排污水的理论,有了深刻认识,并表示赞同。
如果他们真跟自己表现的那样重视,夏菊花觉得今天接待他们就没白接待,至于自己是不是会当典型,倒没往心里去。
她是不往心里去,平安庄的社员可看重这次采访。不管记者走进哪家,都得到了热情招待,社员们不仅给他们沏上茶水,还能拿出一两样糖果,让记者们对平安庄的富裕有了更直观的印象。
临走之前,代副部长再一次握住夏菊花的手说:“夏大队长,要是我们的大队、生产队都能跟平安庄一样,实现农业现代化就不远了。感谢你呀,给我们上了生动的一课,让我们知道下一步农村该如何发展。”
帽子有点大,夏菊花觉得自己接不住,连连推托说自己没干啥,一切都是社员共同努力的结果。她是发自内心的这样认为,平安庄的社员却不认可。
几个被记者照进镜头的社员,正好借送行的机会,跟记者约定把照片给他们寄来。听到夏菊花说平安庄的发展跟她没关系,几人异口同声的反驳她的错误观点,让她务必相信,没有她的带领,平安庄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
如果不是领导与记者都在,夏菊花一定要大声训斥这几个人,可惜现在记者的镜头还没盖上,她只能强挤出笑脸让他们别说了,免得耽误了领导们的行程。
吉普车行驶在柏油路上,没带起一粒尘埃,夏菊花看向李常旺、赵铁蛋几个人的目光,却带着杀气。赵铁蛋率先喊了一句:“我家锅里还炖着肉呢,可不能糊了。”扭头便跑,剩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几个大老爷们跑起来,已经不再年轻的夏菊花自然追不上,她也不可能追,无奈的问五爷:“这几个人是闲的吧?”
五爷笑呵呵的把烟袋锅子往鞋底一敲,反问道:“他们哪句说的不是实话?”
就是实话才不能说呀。现在还不是突出个人的时候,搞不好会被扣上个人英雄主义的帽子!
五爷似乎看出夏菊花的担心,笑眯眯的说:“我觉得这两年,比前两年松多了,多说说你也不见得有人会挑毛病。要不等过段日子,来参观学习的人多了,整个生产队都得跟着不消停。”
夏菊花真真切切的愣住了。她没想到五爷打的是这个主意:听代副部长的意思,平安庄这个典型肯定要竖,那就少不了来参观取经的人——运动之时农业学大寨,全国各地的人都涌到大寨参观学习,夏菊花是有所耳闻的——有人来参观取经,就少不了人接待讲解,五爷这是准备牺牲她一个,让别人可以保持正常的生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