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里屋。
姚娘子扶着魏子谦到了炕边坐下,拿了帕子给他擦脸擦颈,蹲地为他将鞋子脱了。
“我再去给你弄些热水来。”
姚娘子正要走,魏子谦叫住了她:“不用忙,先将就用这些水洗一洗就好,累得很,等晚上再洗吧。”
他说着将身子往后仰了仰,慢慢地叹了口气,双眼打量着这看着很简陋的房间:“还是自己的家里好,这次我几乎以为是回不来了……”
姚娘子吓了一跳,便起身扶着让他倒下,一边道:“千万别说丧气话,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魏子谦疲惫地闭了闭眼睛,过了会儿才说道:“我原先不叫你去京内报信,一来怕老大忙,二来就是担心会拉他下水,谁知这么巧他就来了……我真不知道,这次我能出来到底是好是坏。”
“瞧你说的,能出来当然是好事,”姚娘子心疼丈夫,便侧坐在炕边上给他捏肩捶腿,“要不然,我们这一家子可怎么活?这也是天意,咱们没有去报信,偏偏夜光就跑了来,许是他的心灵,也未可知。”
魏子谦苦笑,闭着双眼,感觉娘子的手在自己身上轻轻捶打拿捏,他仿佛舒服了很多:“你不知道啊,夜光他……”
姚娘子见他欲言又止,突然想起之前魏子谦仿佛对宋皎大声过,她忙靠近了些,犹豫着问:“我倒想着要问问你的,先前你怎么好像是在训斥老大?干吗发那么大火儿?”
“我不是怪夜光,”魏子谦忍了忍:“我是怕他为我做了错事……也许是我错怪了他,毕竟那位……赵大人也替他说了话。”
提到赵仪瑄,魏子谦的眉头一皱,他重新睁开眼睛:“这位贵客,到底是什么来头?”
姚娘子却笑了:“你怎么还在问?爹都请教过了,他是老大的顶头上司,当然也是御史台的大官儿,看那一身的气派就知道。对了,小缺也说了他是顶大顶大……顶天的官儿呢!”
说到这儿姚娘子望着丈夫,问道:“你说……难不成他比夜光的老师程大人的官还大?那又是什么官?”
“顶大、顶天……”魏子谦的眼睛茫然了片刻,又听到娘子说比程残阳的官还大,他猛然一震,整个人要坐起来。
“怎么了?”姚娘子吓了一跳:“是不是……想喝水?”
魏子谦抬手叫她别做声,侧耳听了听外间,毫无动静。
他心里想着赵仪瑄的言谈举止,气质样貌,越想越觉着惊心。
“到底怎么了,脸色怎么又不大好了?”姚娘子关切地问。
魏子谦目光转动看向她,此刻他不能肯定,但已然生了疑心。
但魏子谦知道此事非同小可,更加不能先给妻子知道,免得她兜不住露出马脚。
于是魏子谦道:“没什么,大概就是累了。”
姚娘子端详片刻,看出丈夫像是有事瞒着自己,却想不通是如何。
她不是那种鲁莽的妇人,却是极善解人意的,当即道:“那就好好歇歇,反正已经回来了……对了,今儿出去买东西,是小缺拿的钱,我都记住了,回头好歹还给夜光。”
魏子谦“嗯”了声:“你记着就好,姐姐那里已经帮了咱们不少,不能再亏了老大。”
“知道!等改天有了或慢慢地攒起来,自然是要还的。”姚娘子痛快地说。
但话音刚落,她又想到了自己家里那生死未卜的铺子,夫君没说铺子如何,倘若铺子得不回来,又将怎么过活呢?
她想再打听打听,又不愿意让丈夫再雪上加霜似的难过。
眼见魏子谦似睡非睡的,姚娘子却又想起另一件事,便小声地说道:“这雨好像一时不能停,待会儿天黑了,我心想着该留一留贵客,哪怕人家不住这儿,总不能咱们一声不吭的,你说呢?”
魏子谦没有睁眼,也没有立刻回答,就在姚娘子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魏子谦才道:“行,你做主。”
姚娘子很敬爱丈夫,听了他这句,心里高兴,便把他换下来的衣裳挽起来,准备留着洗。
她想了想,魏达魏宁可还在外头,两个孩子一下雨就疯了,别叫他们胡闹的没边儿,于是下了地往外走去。
姚娘子走到门口掀起帘子,却发现堂屋里没有人,只有空空的桌椅板凳。
她探着头正要叫一声孩子们,目光转动,却看到在屋门口上站着两个人。
是那位跟官家同姓的贵客,姚娘子乍一看还以为他是独自站在那里,但是细瞧才发现不对。
他竟然是靠在老大身上的,一只手好像还搂着老大。
头更是亲昵地压在夜光的肩上。
在他们外面,才是两个正疯玩的孩子。
姚娘子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里发跳,她的脚本来已经迈出来的,此刻竟悄悄地撤回了屋内。
她放下帘子,拿着那些旧衣服慢慢转身。
炕上的魏子谦察觉了什么似的:“怎么了?”
姚娘子忙又换了一副笑脸,走上前道:“没什么,我本来担心那两个小家伙又到处乱跑,刚看了眼……倒是挺乖的。”
“嗯……”魏子谦应了声,“这就好。”
姚娘子见丈夫没起身,这才悄悄地动了口气,回头看了眼门边。
她心里打着鼓,可又想:这个应该是没什么的,贵客能为了老大跑到这儿来,可见他们关系很好,一定是认识了好多年才能如此,所以……举止亲密些应该也没关系的。
而且也许京内的人大概都是这么相处的,一定是她没见过世面,少见多怪了。
她丝毫也不怀疑宋皎的人品,更加没胆量去质疑赵仪瑄,便合理而迅速地说服了自己。
不过她一时仍是不敢出去,又见丈夫的衣服上不知被什么划破了一道口子,她便找了针线笸箩,专心致志地缝起了衣裳,也很快把这件事扔在了脑后。
真的给姚娘子说中了,这雨起了劲一样,哗啦啦地一直没停。
两个孩子玩了好一阵,终于给宋皎叫了进来,姚娘子听见她的声音,这才想起来,忙放下针线活赶了出去。
赵仪瑄坐在廊檐下的竹椅上,手扶着额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旁边。
在他身侧,宋皎正在给魏宁魏达擦脸,两个小家伙已经淋的跟水鸡一样了。
姚娘子又气又急,每人屁/股上赏了一个巴掌,拉着两个进去洗澡换衣裳。
拎着小东西进屋的时候,姚娘子悄悄地对宋皎道:“我看贵客脸上有些醉意,这天又不好,不如先歇息会儿,贵客身上有伤,不要在这里吹风受这湿气……就带他去厢房吧,要不要什么东西?你只管叫我。”
小家伙们跟着母亲离开,院子里静寂下来,只有雨点还在欢快地噼啪不绝。
宋皎站在门边,偷偷瞟了一眼赵仪瑄,她心里清楚,就算她想让太子快些离开,赶紧去他的霁阊行宫,但只要太子没有主动提起,那她说一万句也是白搭。
想到他方才靠在自己肩头那句话,一时似真似幻,宋皎却是没有勇气请他去厢房安歇。
笑话,那可是她安歇的地方,今晚上不出意外是要睡在那里的,叫他去?
谁知宋皎未曾开口,赵仪瑄反而慢慢说道:“你舅妈跟你说什么了?”
宋皎吃了一惊,转头看他,怀疑他已经听见了。
太子却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右臂:“不知是不是风吹久了,伤口有些疼。”
宋皎一个激灵,立即闪了过来:“疼的怎么样?厉害吗?”
赵仪瑄顺势握住她的手,哼道:“不是很厉害,就怕方才不小心扯动了,谁让你又推了本太子一把。”
宋皎无言以对。
刚才他不由分说又来抱住了她,她已经很克制的没有去动,甚至尽力地撑着他越来越重的身体了。
直到发现太子仿佛站立不稳,才忙要回身扶住他,幸亏两人就在门边上,堪堪地靠着门站住了。
这怎么能怪她?简直是倒打一耙。
她没心思跟太子辩白,只小心扶着他起身,沿着屋檐廊下往厢房去。
推开厢房的门,却见是斗大的一处地方,一张单人床便占了半个屋子,除此之外,墙边一个柜子,窗下有张看着瘸腿的桌子,上置一盏油灯,再无其他。
赵仪瑄环顾四周,似叹非叹。
宋皎请他到床边坐了:“殿下现在走还来得及,而且伤处最好让太医看看……别总是不当回事。”
赵仪瑄微微地笑。
先前他拥住宋皎后,一来酒力上涌,二来实在是过于喜欢,竟有沉醉之意,浑然忘记了身在何处,恍惚中似睡非睡,差点压得她一起滚跌在地上。
幸亏宋皎竭力扶住,靠着门边站稳了身子,这样还给魏达那小子笑话了一句:“赵哥哥醉了!哈哈哈!”
幸亏魏宁还算乖巧,没有跟着取笑。
他的伤口不算疼,只是找个借口让她多关心自己而已。
宋皎哪里知道太子心里窝着这么多花哨,满心都在他的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