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动,她跟悬崖边缘就只剩半臂的距离,重心稍一偏移,整个人就会栽下深渊。
叶怀睿只觉心脏一阵砰砰狂跳,蹦得仿佛要从喉咙里蹿出来。
他不敢再惊吓到那犹如惊弓之鸟般的女孩儿,而是保持着双手举起的姿势,半蹲半跪下来,尽可能最大限度地减轻自己的压迫感。
“里加小姐。”
叶怀睿首先说出了最关键的事实:
“那个导演他没事,肚子上的刀伤不致命!”
他的声音透过冷雨和寒风,传进那几欲轻生的姑娘耳中:
“我可以百分百肯定,导演没有生命危险!”
大泷里加:“……”
她愣愣地呆立在原地,仿佛一个反应迟钝的应激障碍患者,许久之后,才幽幽挤出一句话:“你……是说……真的?”
姑娘的声音实在太轻,叶怀睿其实根本听不清楚。
但他依然猜到了对方的意思,连忙又强调了一遍:
“是真的,导演的伤势并不严重!”
他深吸了一口气,稍稍提高了些音量:
“里加小姐,你没有杀人!”
最后这句话,仿佛带着某种奇怪的魔力,让大泷里加双腿一软,原地跪了下来。
她跌坐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就算没有杀人……就算我没有杀人……”
女孩儿像在倾诉,又似不过只在絮絮自语:
“我也犯法了啊……洗钱……走私……还有其他的……这些……够我坐好多年的牢了啊……”
叶怀睿:“……”
他觉得自己似乎懂了。
很显然,大泷里加跟误服安眠药而死于体位性窒息的石兰兰一样,也在帮某个“金主”做那些见不得光的违法交易。
这次石兰兰突然身死,肯定会惊动警察。
叶怀睿觉得,大泷里加大概认为,只要警方介入调查,她们做过的那些事情必然就瞒不住了。
那么……大泷里加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见导演,还往他的肚子上连捅三刀呢?
——对了……
叶怀睿几乎立刻就想通了个中关窍。
所谓的“金主”,要不是那个被捅了三刀的导演,便必定是导演相熟的某一个人。
大泷里加连夜去找他,怕是想要商量应该如何隐瞒罪证、逃避罪责的。
然而导演恐怕没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两人一言不合争执起来,大泷里加急怒攻心,一时冲动,才会用刀捅了他三下。
而在持刀伤人之后,毫无经验的大泷里加并不知道自己动手的分寸。
她看到导演倒在血泊里嗷嗷惨嚎,便很自然地以为自己杀了人,惊惧交加逃离现场,又慌不择路地跑上了山。
随后,万念俱灰之下,她又想到了跳崖自杀……
琢磨清楚了诸般因果之后,叶怀睿心中便有了底儿。
查案的事自有警察操心,现在当务之急,是确保大泷里加不要在他面前跳下悬崖。
叶怀睿脑中思绪飞转,很快有了主意。
“里加小姐,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
他任凭连绵冷雨不断飘落在自己的头脸上,仍然保持着不会让姑娘感到威胁的姿势,柔声安慰道:
“不管如何,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不会判得很重的……还有,如果你配合调查,积极提供线索的话,或许还有一些可以转圜的空间……”
叶怀睿仿佛自说自话一般,琐碎地说着劝慰的话语,大泷里加已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
她就那么瘫坐在悬崖边上,呆呆地看着叶法医,不知到底听进去了多少,也不知心中究竟如何思量。
两人就这般隔着二十米的距离,一个说,一个听,远远看去,身形几乎要融进夜色之中,就像什么诡异的行为艺术一般。
然而,下一秒,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猛然蹿出,像离弦的箭矢一般,将距离悬崖极近的大泷里加整个扑倒在地。
“啊!!!”
姑娘发出一声尖叫,与袭击者一起滚出两米远。
慌乱间,她挥舞手中的水果刀,胡乱往压在身上的人影刺去。
然而那人的动作却更快。
在刀锋才刚刚抬起的瞬间,来者一把扣住了大泷里加持刀的手腕,往腕关节上一捏,刀子便脱了手。
“别再做傻事了!”
殷嘉茗用脚背一拨,将危险刀具踢出了姑娘伸手能够到的范围,然后将对方的双手反剪到背后,压制在了地上。
“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偏要想不开呢!”
…………
……
十分钟后,酒店的工作人员领着两个警察匆匆赶到,用担架抬走了已然哭到脱力的大泷里加。
“好了,我们也回去吧。”
折腾了大半天,叶怀睿已是全身湿透,也不知是被雨淋的,还是在路上蹭的,当真是又疲又累,只恨不能立刻洗个热水澡,然后舒舒服服地蜷进被窝里,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然而殷嘉茗却还坐在地上,不肯起身。
“我动不了了。”
殷嘉茗耍赖似地抬起手,将自己的爪子亮给叶怀睿看,用带点儿鼻音的嗓音软软地撒娇:
“受伤了,要阿睿亲亲抱抱才能好。”
叶怀睿用手电往殷嘉茗递过来的那只手上一照——手掌小鱼际外侧蹭掉了一层油皮,伤口不深,不过沾了些砂砾,红红黑黑的一片,看上去挺疼的。
“亲亲抱抱没法帮你消伤口。”
叶怀睿抓住他的胳膊,试图将赖在地上的家伙拉起来,“等回去了,我亲自帮你处理,总行了吧?”
殷嘉茗闻言,顿时笑眯了一对风流多情的桃花眼。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借着叶怀睿拉他的力道,站起身来。
叶怀睿:“……”
——不对!
虽然只是很克制的一下,但叶怀睿分明感觉到,殷嘉茗在起身的时候,将体重下意识地往自己身上压了压。
“等等!”
他一把抓住了殷嘉茗的胳膊:
“你怎么回事?是不是还有哪里受伤了!?”
殷嘉茗:“……”
他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看来有个太过敏锐,而且特别了解自己的恋人,当真什么也瞒不住。
“嗯……”
殷嘉茗只能老实坦白:
“刚才扑倒大泷里加的时候,左脚在石缝里稍微崴了一下,可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叶怀睿已经蹲下去,“唰”一下掀起了他的裤脚。
“我x!”
看到殷少爷那肿成小馒头似的脚踝,叶怀睿真是怒从心头起:
“你管这大猪蹄子叫‘稍微崴了一下’吗!?”
殷嘉茗不敢回嘴,只垂下视线,老老实实地卖乖装可怜。
叶怀睿站起身,架住殷嘉茗的胳膊。
“我扶你下山。”
还好他们现在离酒店并不算太远,一路蹭着往回走,大约也就是十来分钟的样子。
殷嘉茗十分乖巧地假装自己是个超大型的等身挂件,把大半的体重都压在叶怀睿肩头,配合着对方的脚步,用没受伤的那只脚慢慢地挪。
两人就在雨夜的山林里,像玩一个高难度的二人三足游戏一般,艰难地沿着湿滑的山路,一步一步向下蹭。
“阿睿,你别生气嘛……”
二人靠得极近,殷嘉茗一侧头,就可以把嘴唇贴到叶怀睿的耳边。
他用近乎耳语的音量,轻声说道:
“我刚才也是太着急了,想要赶紧让她离山崖远一点,才……”
没等殷少爷解释完,叶怀睿就硬邦邦地打断了对方:
“我不是生气!我只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我只是,心疼而已……
然而不必叶怀睿将话说出口,殷嘉茗已猜到了恋人的心思。
他轻声笑了起来。
叶怀睿板着脸,“你笑什么?”
“没什么。”
殷少爷知道自家阿睿脸皮有多薄,很懂什么叫见好就收。
“我这回怎么着也算是见义勇为、因工受伤了吧?”
他巧妙地转了话题,配合着叶怀睿的脚步,迈下一个跨度较大的台阶,趁着刚刚站稳的时机,侧头在对方唇角偷了个浅吻,笑眯眯地问:
“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讨个奖励呢?”
叶怀睿抿了抿唇,感受到那一触即离的湿润温度,反问:
“你想要什么奖励?”
殷嘉茗凑到叶怀睿耳边,嘀咕了几句什么。
明明是在如此凄风苦雨的深夜中,叶怀睿的耳廓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这些嘛,也不是不可以试一试。”
叶怀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淡定且无所谓一些。
“不过……”
他低下头,目光意有所指地往殷嘉茗的左脚脚踝上一瞥:
“你确定,半个月之内,你这脚,能干得动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