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一妙龄宫妃天真相问,“听说贤王妃以前放过牛,不知放牛是怎么个放法?”
姜麓认真回道:“放牛就是把牛赶出去吃草,哪里草多往哪里赶,吃饱了再往回赶。”
有人捂嘴轻笑,大概是被她认真回答的样子取悦到。还有几人目笑眉语,交换着彼此看热闹的好心情。
“听人说牛身上会长虱子,还会过到人身上,用再细的篦子都篦不干净。”那妙龄宫妃露出受不了的表情,似是被自己说的话恶心到。
在这宫妃说完之后,姜麓很明显感觉离自己最近的两个妃子不自觉地掩着帕子往后仰,像是怕她身上有虱子。
主位的胡贵妃假装没听到,一些年长的宫妃也像是没怎么在意,年轻些的妃子和城府浅的妃子们神情微妙。
姜麓从没想过这些女人不会作妖,事实上这个程度比她想象的要轻许多。不过是耍嘴皮子功夫,她自认自己在这方面还可以。
“这位娘娘说的不错,乡下很多人都会长虱子。那些虱子除之不尽,子子孙孙繁衍生息,就跟我们人一样。”
这话有错吗?
人也是子子孙孙除之不尽繁衍生息。
“贤王妃真会说笑。”胡贵妃一句话,此事翻了篇。
一殿的女人,恐怕都在心中开始掂量姜麓到底有几斤几两。这样的言语试探,自然还是交给炮灰人物。
那妙龄宫妃又问:“听说贤王妃在乡下还会养鸡,也不知鸡是怎么个养法?”
姜麓再次认真回答,“养鸡比放牛简单,圈上一个鸡舍,里面养上百千只母鸡。几只母鸡共一只鸡笼,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侍候它们,它们自会乖乖下蛋。”
胡贵妃杏眼一沉,凌厉地看了一眼那似乎说者无心的女子。锐利的目光稍纵即逝,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不少妃子觉得此话有点含沙射影,细看姜麓的神色又觉得自己多想。姜麓说的话完全符合一个村姑的形象,表情举止也很符合,就是太无知无畏了一些。
这时一位杏色宫装的妃子掩着帕子轻笑,作势嗔怪地看着之前的妙龄宫妃,“晴妹妹年纪小,难免对放牛养鸡这样的事情感兴趣,贤王妃莫怪。”
“臣妇不生气,王爷交待过让臣妇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不需要想东想西。”姜麓答得更认真。
那妃子笑道:“王爷和王妃的感情真好,应是怕王妃头一回入宫,多少有些不自在。”
姜麓还是那样坦然的表情,“臣妇没有不自在。臣妇早年在山中看过猴子,那些猴子也围着看臣妇,都是一样一样的。”
哪里一样一样的,她们又不是猴子。
闹半天她们好像什么也没问出来,这个贤王妃回答得滴水不漏。既没人让抓到什么把柄,反而还贬了她们好几回。
所有人都在想,这位贤王妃是真的无知吗?
胡贵妃垂着眸,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姜麓无意同皇帝老儿的小老婆们搞好关系,她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亲婆婆那里。左右她粗鲁无礼的名声已经坐实,身为一个乡野长大的女子,太过礼数周全反而让人起疑。
于是她起身告辞,直言想去给宋皇后请安。
“我家王爷交待过,无论如何都要去的。”
胡贵妃心里怎么想不知道,面上倒是和善至极。闻言自然不会拦着姜麓,甚至还很贴心地安排人带路。
待到姜麓一离开,嫔妃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有人说她果真传言的一样无礼,有人说难为她一个乡野村姑还能知道一些礼数。还有人说她不给胡贵妃面子,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
胡贵妃什么也没说,只冷冷地说一句自己乏了。所有的妃子们立马有眼色地告退,余留一室的混香。
宋皇后现在住的地方名为邀月宫,别看名字诗情画意,却实实在在是一个冷宫。冷宫之所以冷,是因为被贬到此地的女人无宠。
在这座天下至尊的深宫高墙内,皇帝最不可能来的地方就是邀月宫。宫里的女人一旦被贬到此地,恐怕再无翻身之日。
带路的太监像个哑巴,姜麓也不乱打听。
邀月宫同定宜宫完全无法相比,除去宫门上气势磅礴的邀月二字外,其它的简直是又旧又简陋。在来的路上,姜麓一直在想宋皇后的状态。真等见到人,她才知道一个能母仪天下的女人是什么样子。
秦彦的好相貌大多遗传自生母,宋皇后是一位顶极美人。都说岁月不败美人,在姜麓看来宋皇后看上去最多只是秦彦的姐姐。
一袭简单的素衣,脂粉未施的美人如秋水一样宁静,又似春水一样动人。她在看姜麓的时候,姜麓也在看她。
婆媳二人头一回照面,瞬间彼此产生好感。姜麓是因为婆婆和丈夫长得像,而宋皇后则是因为姜麓长得像姜老夫人。
宋姜两家是世交,姜老夫人云氏更是宋皇后父亲镇国大将军宋燮的师妹。宋皇后之所以一早定下姜明珠为太子妃,皆是因为这个缘故。
邀月宫除了一位老嬷嬷外,再无其它的下人。那老嬷嬷应是宋皇后的心腹,看上去是一位很严谨的人。
姜麓行礼,“媳妇给母亲请安。”
一声母亲,让宋皇后对她刮目相看。
宋皇后已是废后,称呼母后不合礼数,但若姜麓唤一声母妃也不合适。所以这声母亲极其妥当,又极合乎礼法。
“当日林国公府传出错换亲女一事,本宫心里直惋惜。可怜你这孩子自小流落民间,也不知道吃过多少苦。今日一见你,本宫是既欣慰又欢喜。定是你祖母在天有灵保佑,才让你能认祖归宗。”
姜麓适时伤感,“可惜媳妇未能在祖母老人家跟前尽过孝。”
“姜老夫人最是豁达的性子,她若知道你出落得如此之好,想必在九泉之下也会替你开心。本宫一瞧见你这模样,也是欢喜得紧。你这孩子莫要拘谨,快快坐下陪本宫说说话。”
屋子里一应用具皆已老旧,却是打扫得极为干净。身居陋室不灭心性,足见宋皇后性情坚定胜过许多人。
婆媳二人一上一下地坐着,姜麓没有问宋皇后日子过得如何,也没有自不量力询问对方可有需要自己帮忙之处。
她慢慢说起秦彦被贬之后的事情,自是隐去她教学生一般对他的细节,说的都是他如何努力如何不气馁如何上进的。从种地说到养鸡,再从养猪说到上回的收麦。这些事情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田园趣味。
姜麓以前常同家长打交道,当然知道如何和学生的父母沟通。她的言语之中不带个人主观思想,甚至没有提到过她自己。她说的都是秦彦的事,因为这才是宋皇后最想听的。
宋皇后听得尤为认真,神情时而伤感时而骄傲。
“彦儿出京之后,本宫日夜牵挂。如今听到你们一切安好,本宫心中无比欣慰。京外和京中不一样,你们日后更要相亲相爱相互扶持。”
姜麓笑道:“母亲放心,乡间日子清静自在,我们都会好好的。”
宋皇后无比满意地点头,“你是个好孩子,本宫很放心。”
进宫的时辰有规定,姜麓不能停留太久。告别的时候宋皇后亲自送她出宫门,甚至还倚在宫门前目送她离开。
“你看她走路的样子,大步向前目不斜视,真像姜老夫人。”宋皇后对那老嬷嬷感慨。
老嬷嬷轻皱眉头,“可惜自小流落在外。”
“福兮祸兮。”宋皇后一声叹息,“当初林国公府突然传出亲女被换一事,紧接着林国公便将刚认回的亲女嫁给彦儿。那时谁不说林国公是在避嫌,谁不说林国公是落井下石。而今再看,本宫觉得林国公换女出嫁一事做得极好。”
“娘娘…”老嬷嬷还是为自家的小主子不平,王妃再是肖似姜老夫人,到底是在乡下长大的,又岂能同京里长大的贵女们相比。
宋皇后微微一笑,“她方才一直在说彦儿,半句没提到自己。本宫自己的孩子自己知道,彦儿纵有千般好,却不是一个能放低身段种地养鸡之人。多半是她自己的主意,彦儿不过是受她影响。而她未曾邀功一字。”
老嬷嬷一想也是,“或许是巧合?也许是殿下教的?”
宋皇后轻轻摇头,“她只戴本宫送的簪子,她称呼本宫为母亲,一桩桩一件件不可能全是巧合。彦儿是男子,更不可能替她想到这些。所以她的心性恐怕比本宫想象的还要通透,因祸得福也不过如此。”
秦彦和姜明珠是从小定的婚约,那时候姜老夫人还在世。姜明珠小时候玉雪可爱,宋皇后颇为喜欢。
后来姜老夫人去世,姜明珠渐渐长大,性情慢慢成形显露。宋皇后其实是有点失望的,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出事之后,彦儿被贬出京。都说患难见真情,林国公府的举动恰好让她看清楚。如今看似雨过天晴,却并非最好的时机。所以就算如今彦儿已是贤王,她还是不希望他此时归京。
方才那孩子不仅听懂了她的话,而且还表明了态度。
“这孩子很通透,姜家那位养女比起她来差之甚远。”
老嬷嬷鲜少听到自家主子如此夸人,闻言心思一凛。
恰在此时,一个小太监悄悄靠近。
宋皇后眼神微闪,主仆二人退回到邀月宫之后,那小太监也跟着闪身进去。小太监低声禀报自己听来的一切,将之前定宜宫发生的事一字不漏地叙述。
当小太监说到姜麓自称为臣妇,对所有的宫妃一律称为娘娘时,宋皇后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满意。
当宋皇后听到姜麓如何形容养鸡之法时,眉眼已是带出几分笑意。再听到姜麓说自己看猴之事时,她不由得笑出声来。
小太监离开后,她对老嬷嬷说:“那孩子真是个妙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