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麓被宫人带着一路径直出宫,进宫之前她与秦彦约好在宫门外汇合。眼看着快要出后宫,不知从何处冲出来一位杏色宫装女子,盈盈跪在她面前。
她心下暗道,今日果然没有那么简单,此情此景傻子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树欲静而风不止,一进宫门那就不可能会有太平日子。纵然她是一个过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并不妨碍别人对她的算计。
跪地的女子年约二八,粉面桃腮杏眼如波。看其装扮不似一般的宫女,观其发髻也不像是宫妃。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便是宫里的女官。大昭的女官与宫女不一样,这些女官出身良好容貌出色,识文断字颇有才名。一般都随侍在前宫,也可算是皇帝老儿备用的储妃。
此女名为轻语,乃是东宫女官。
当初秦彦被废被贬,跟随他一起出京的只有赵弈和小新子。其他人都还留在东宫,守着一个无主的宫殿。
这个轻语突然冲出来弄这么一出,自然不是为了拜见前主子新娶的主母,而是求姜麓带她出宫继续侍候她的前主子。至于怎么个侍候法,那自然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王妃娘娘,轻语自知身份低微,承蒙恩泽在宫中行走多年。虽谈不上聪慧机灵,却自认还能替主子分担一二。望娘娘垂怜轻语,轻语愿为娘娘排忧解难。”
姜麓想,这位轻语姑娘是拿话在钓人。如果自己真是两眼一抹黑的村姑,岂能不将对方当成是救命稻草。
她露出十分为难的表情,像是不相信轻语的话,“你都说你自己不聪明,我为什么还要收下你?你说你能帮我忙,我怎么看着你不太像能干活的?”
这话她说出来,很符合她的出身。
轻语暗道失策,隐晦的话对方听不懂,自谦的话对方也听不出来。她不得不赶紧改变策略,言语直接了许多。
“娘娘,轻语早年跟夫子习过字。不说是熟读饱读诗书,却也能吟诗作对。如若娘娘日后有差遣,轻语定当全力以赴。”
姜麓闻言,立知这位轻语姑娘心里的小九九。对方是打量着她一个大字不识的乡野村姑,必是急需一位熟知宫中之事的贴心人。正好对方还识字,简直是天下掉下来的好助手。
又是一个欲挖她墙角的人。她若真上了钩,自己的房子必然会倒。到时候还真是世人见她高楼起,转眼又见她楼塌了。
这深宫大内住了一群的女人,平日里除去争宠就是算计。自己一个乡下土包子进宫,她们岂能轻易放过看笑话的机会。
既是有心人设的局,自是少不了在一旁煽风点火的炮灰人物。三三两两聚拢而来的妃子宫女中,她看到熟悉的身影。
那位封号为晴美人的妙龄宫妃。
晴美人应该是最近还算得宠的妃子,若不然也不敢这么出风头。只可惜不知当了谁的枪,犹不知死活地冲锋陷阵。
这些女人日常乐子少,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乐子自是兴致勃勃。七嘴八舌中,姜麓很快知道这位轻语姑娘的出身。
轻语姓夏,是文理阁大学士海大人的外甥女。自小熟读四书五经,算得上是奉京小有名字的才女。她三前年入宫,一入宫便是东宫掌灯女官,后任东宫掌事女官。若秦彦未被废贬,依制循规她很大可能会是东宫第一个入太子帐闱的女子。
姜麓微微皱眉,封建婚姻制度真让人恼火。
秦彦那小子不过十八岁,已然是桃花朵朵开。而且这些桃花也是奇怪,一个个非要舞到她面前花枝招展。
“我家里的活倒是不少,什么放牛喂猪喂鸡的,不知轻语姑娘会做什么?”
轻语姑娘还没回答,那位晴美人捂着帕子笑起来。
“王妃娘娘好生有趣,轻语姑娘可是有品阶的女官,岂能去到乡野之地放牛喂鸡。”
“王妃娘娘,轻语可以学……”
姜麓做出为难的样子,“那你岂不是还要人教?不是说可以为我分忧解难,合着还要让我费心教导,你到底是想帮我的还是给我添麻烦的?”
她太一本正经,让人丝毫不怀疑她真的在苦恼夏轻语不会干活。宫里的女人们打着眉眼官司,无一不鄙夷她的粗俗与上不了台面。这样一个满嘴放牛喂鸡的女子,哪里配得上贤王殿下。
夏轻语低着头,“轻语绝不敢给王妃娘娘添麻烦,轻语会自己学。”
听听,多么的委曲求全。
这位夏轻语姑娘,还真是一朵我见犹怜的小白莲。
前有老绿茶,后有小白莲。有钱有势的男人都是香饽饽,更何况秦彦还长得好,那更是一块上等的肥肉。
不过那块肥肉已被姜麓视为私有物,自是不愿意有人觊觎。小白莲再可怜,她也不会同情,若不然可怜的就是她。
“我家里只有旧屋三间,实在是住不下太多人。”
这倒是实话,先前陛下赏给贤王殿下的几位宫人都安置回京,如今住在未建成的贤王府。所有人都以为姜麓说这句是接受夏轻语,她们都在等姜麓说出先让人住进贤王府的安排。
然而姜麓面色为难了半天,仅憋出一句意想不到的话。姜麓说:“这样的事情我做不了主,等我同王爷商量之后再给轻语姑娘答复。
都说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姜麓其实并不愿意和她们交恶。男人和女人的事一个巴掌拍不响,大多都是你情我愿。如果他们相互彼此有意,谁也不愿意夹在中间当个恶人。
解铃还须系铃人,姜麓想了想觉得这样斩断别人情丝的活不宜插手,还得秦彦自己亲自做这个恶人。
炮灰人物的作用,便是关键时候推波助澜。如此时候正是那晴美人挑事的好时机,她先是轻笑出声,尔后看了姜麓一眼。
“王妃娘娘,这样的事情尽是女子之事,怎么能劳烦男子插手。古人云娶妻当娶贤,妻贤则夫祸少。如此后宅调拨之事,若也要男子亲自料理,那为妻者还有何面目见人。”
姜麓脸色渐冷,既然她们要将此事上升到另外一个高度,那么别怪她不留情面。
“这位娘娘,你是否曾为妻?”
晴美人傻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宫里的女人,除去后宫之主与东宫太子妃,谁也不能称之为妻。众人震惊之余,皆是对姜麓的愤懑。恼怒对方不懂事,怨恨对方太不懂规矩。
晴美人也不捂嘴了,改捂自己的眼睛。显然她被姜麓的话给气红了眼,隐然有种泫然欲泣的愤怒。
“王妃娘娘,此事皆是轻语一人之过,你何必为难晴娘娘。”
到底是谁在为难谁?
姜麓不是好性人,不管是白莲也好,绿茶也好,或者是看上去没心机的傻白甜也好。既然有人不想她好过,她自是也不会让对方好过。
“轻语姑娘这是想反咬一口?我好端端地走路,你不管不顾地冲出来跪到我面前。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便求着我让我带你出宫。你说你曾是侍候王爷的人,我却不知在王爷还记不记得你,所以我便想着让王爷自己做主。请问从头到尾我可有为难你?”
“是轻语不对,王妃娘娘息怒。”轻语连连磕头,看上去好不可怜。
反观姜麓一脸冷漠,伊然一副盛气凌人的气势。围观之人哪个不在心里说她狠心,哪个不同情轻语姑娘可怜。
“王妃娘娘,我家娘娘不过是说句公道话,没得这么欺负人的。”说这话的是晴美人身边的宫女。
姜麓无语至极,到底是谁在欺负谁。她们一大帮人,而她不过是一个人。被人逼着给丈夫娶小老婆,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人好不好。
“你家娘娘不曾为妻,她说的什么古人说的那些话我没听过。有本事她让那些古人当面和我讲,否则我可不信。”
古人之所以古,不就是已经作古多年。
连一些低等的宫女都在心里鄙夷这位贤王妃,还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女子,连这样的话都听不明白,还胡搅蛮缠说要见古人。
“王妃娘娘,晴娘娘说的那些话书中确有,还是一位圣贤所说。”轻语姑娘低声替晴美人说话,看上去越发的让人心疼。
姜麓冰冷的眼神那么一扫,“我没读过书,你们说的这些我不懂。什么古人云圣贤说,在我这里不好使。我只知道好狗不挡道,谁挡我的道谁就是狗!”
简直是粗鲁至极,无礼至极。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就是堂堂贤王正妃说出来的话。莫说是小门小户的主母,便是市井出来的妇人,也比她说话更有礼数。
话说到这个份上,夏轻语依然不起。
姜麓蔑视所有人,模样瞧着好不张狂。如此说话行事,谁也不会怀疑她是个乡下长大的女子,更不会有人指望她明理大度。
如此也好。
看戏的宫女妃子们无一不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姜麓,姜麓目不斜视不想理会,她正打算绕过那位夏轻语离开。
突然有人惊呼一声,只见秦彦从那头走来。
此地是前宫后宫交接之处,亦是通往宫二门的必经之路。秦彦一出现,所有人都等着看一场好戏。
姜麓心道怪不得夏轻语在这个地方等她,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眼下正主来了,她倒要看看秦彦怎么处理此事。
“王妃娘娘,轻语只求能侍候在您和王爷左右,别无他求。您让轻语放牛轻语便去放牛,您让轻语喂鸡轻语便去喂鸡,轻语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小白莲的莲言莲语恶心到了姜麓,姜麓准备恶心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