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几天的功夫,奉京上下都知道贤王府出产一种叫菠菜的绿菜,还有水灵灵的莴苣和黄色的韭菜。听说皇帝吃了都说好,为此还赏赐了贤王妃。
这三种菜没得卖,除去宫里也就阮府的人吃过。世家们争相打听,不少人托阮夫人问到姜麓面前。姜麓不打算卖菜,只说过不了多久想吃的都能吃到。
在众人狐疑的议论声中,奉京城突然多出一家名为乡间一隅的酒楼。这家酒楼不像其它的酒楼点菜炒菜,只卖一种名为火锅的吃食,而贤王府出产的菠菜和莴苣就在火锅的配菜中。
初时奉京的世家大户们对酒楼的名字颇多不喜,好好的酒楼叫什么乡间一隅,多配不上他们的身份。听说里面的布置极具乡野气息,令不少人闻之却步。
然而姜麓并不在意,因为她知道火锅的魅力无法挡。果不其然,乡间一隅横空出世,没多久便已风靡全城,之前那些嫌弃名字不好听的人都被打了脸。
不少人发现这家酒楼的布置别具一格,令人耳目一新颇有几分大雅大俗的味道。再者便是火锅的滋味,红汤麻辣刺激,白汤鲜美无比。薄薄的肉片在汤里翻滚几次捞出,佐以秘制的蘸水,一口下去足以驱散冬季的寒冷与乏味。
除去那菠菜莴苣,贤王府还不断有新菜出来。什么豆苗金针菇、鱼豆腐虾滑,这些配菜多为限量供应先到先得,令食客们趋之若鹜。
若有人外地客商上京,问起京中最为时兴的事,当属吃火锅无疑。乡间一隅每日接待的客人有定数,一日十桌不肯多加。为此这家酒楼的订位已经排到年后,且还不少人天天守着盼望有人退订。
谁都知道这酒楼是贤王妃开的,却无人敢在明面上说三道四。如今朝野上下谁不知道贤王妃背后是阮太傅,阮太傅的地位摆在那里,凡是想贬低贤王妃的人也要掂量一二。
朝中有头有脸的官员都曾在酒楼用过餐,除去林国公。
林国公有心想和亲生女儿缓解关系,无奈姜麓不搭理他。他上朝下朝都避着人走,生怕被人取笑。
即便如此,他还是能感觉许多嘲弄异样的眼神。
这种时候能主动亲近之人难能可贵,林国公实在是没忍住向程太尉大倒苦水。程太尉是朝中为数不多的没有去乡间一隅吃过火锅的人。
林国公诉说自己的不容易,夹在妻子与亲生女儿之间的为难。此时的他怕是忘了,当初写信要和姜麓断绝父女关系的人是谁。
程太尉表面安慰他,实则话里话外都在说姜麓是攀上阮府,所以才会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不认。
林国公本就气闷,闻言更是堵得难受。
好巧不巧,他们之间的谈话传到了阮太傅的耳朵里。阮太傅向来自视甚高不太与人打交道,但他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护短。
有人说他的义女,他岂不坐视不理的道理。
于是,大昭的文武百官有幸见识到这位当朝大儒怒气冲冲找人吵架的样子。他先是堵住林国公和程太尉,然后当着众人的面让两人把话说清楚。
林国公脸色铁青,又不敢得罪他。
程太尉圆着话,说:“世人皆知贤王妃是姜家的女儿,这世上的父母和儿女哪有什么隔夜仇。无奈贤王妃实在是气性有点大,任凭林国公如何示好也不服软。林国公也是无可奈何,这才和下官抱怨了几句。”
阮太傅气得短须翘起来,冲着林国公发难,“他把养女当个宝,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闻不问,你还有脸抱怨?”
“太傅大人…下官此前确有不对。如今已经醒悟过来,欲与贤王妃重修父女之好。岂料贤王妃…”
“你少在我面前装可怜,当初是谁舍不得养女受苦,把刚认回来的亲生女儿送到乡下的。如果贤王殿下和贤王妃此时还是乡下庶民,你还会不会醒悟?”
自然是不会的。
明眼人都知道。
林国公面上不服,“下官是她的亲生父亲,怎么可能对她不闻不问。也是那孩子性子太犟,稍有不顺心便会胡思乱想。不管怎么说,下官总是她的生父,人伦孝道是为礼教之重,她实在是不应该这般不懂事。”
阮太傅那叫一个气,“依我看那丫头懂事得很,她知恩图报恩怨分明。她有句话倒是说对了,你除去一个生父的名头,可有生她养她?既然她不是你生的,也不是你养大的,你有什么资格要求她对你孝顺?”
这话听着不太对。
贤王妃不是林国公亲生的吗?那不能够啊,谁都知道贤王妃长得像故去的姜老夫人,不可能不是国公府的骨肉。
程太尉疑惑道:“太傅大人,贤王妃的的确确是林国公的亲生女儿,您怎么能说她不是林国公生的?”
阮太傅一个严厉的眼神过去,“他生的?他十月怀胎了吗?”
这倒没有。
不过男子怎么可能生孩子。
有人窃窃私语起来,交头接耳。
阮太傅觉得这些人还不如一个丫头看得通透,世间男子对儿女既无生恩,仅是快活了一回。若是后来未能担起养育之任,又哪里来的脸面要求儿女尽孝。
他完全忘记自己刚听到这样的言论时,亦是觉得十分荒谬。然而往深处一想,却觉得这样的话极有道理。
“贤王妃不是从你肚皮里爬出来的,你也没有养过那孩子一天,你凭什么责怪她对你不孝?难道就凭你当初与你夫人一刻有了她?”
有人笑出声来,却是李大人和葛大人。
李大人同阮太傅关系最好,说话也比旁人随意一些,“太傅这话听着荒唐,仔细一想却是颇有几分道理。”
林国公铁青的脸已经胀至通红,这话有什么道理!
自古以来男子都是如此,怎么偏生到了太傅的嘴里竟成了能拿出来说道的事。他堂堂男子,怎么可能亲自生孩子。
程太尉道:“李大人,怀孕生孩子那是女人的事。我们男子顶天立地,生来就和女人不一样,又怎么能和女人相提并论?”
这才对。
不少人在心里附和。
男人怎么和能女人一样,生孩子那就是女人的事。若是没有男人,女人能自己生孩子吗?阮太傅为了自己的义女,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还真是护短护到胳肢窝。
阮太傅冷哼一声,“听程太尉这话,是看不起女子?也难怪,程太尉向来是个忘本的人,当然是看不起世间女子,也看不起自己曾经的出身。”
程太尉脸色一变,“太傅大人,下官…”
“听说你在背后说乡间一隅的布置上不了台面,还说我的义女是下里巴人一样上不了台面?你是不是忘记自己出身寒门,是不是忘记自己也是在乡野长大?”
“太傅大人,下官不曾…”
“你还说你没有。本官记得你当初应试所作的文章,满篇词藻华丽夸夸其谈,文章倒是做得不错,就是无一字为民无一字为百姓。朝中有你这样的官员,难怪近些年风气奢靡,前朝陋习都隐有冒头之势。”
阮太傅的这番话惊得程太尉直冒冷汗,他当年的那篇文章倒是其次,毕竟文无第一,有人不喜欢也是常理,唯一需要在意的是这个不喜欢他文章的人是当朝帝师。真正让他心惊肉跳的是前朝陋习四个字,这四个字骇得他心里发慌,因为他的外甥宗元宝就是死于逍遥散。
外甥的事他吩咐一定要死瞒,哪怕被人怀疑外甥死于马上风,他也没有反驳半个字。比起马上风那样不光彩的死法,逍遥散三个字才是真正的催命符。
不过他也敢肯定阮太傅没有确实的证据,若不然早就一封奏折上报到皇帝面前。但他不敢掉以轻心,更不能让阮太傅揪着此事不放。
“太傅大人教训得是,下官惭愧。日后定当苦读钻研,不负太傅今日的教诲。”
阮太傅冷哼一声。
程太尉赶紧退到一边,免得再被殃及池鱼。
经此一事,朝中再无人敢说姜麓半句不是。
林国公也更加郁闷,连唯一可以倾诉的程太尉都开始避着他走。他在朝堂不顺心,回到府中更是烦闷。
玉氏整日郁郁寡欢,一是因为姜明珠的婚事,二是因为夫君的冷落。她病倒在床,成天没个好脸色,林国公越发不愿意看到她。
姜明珠倒是一直在侍疾,看着是在为养母的病焦急难受,心里却是为自己的前程忧心。重生后和前世不一样的事接二连三的地发生,她怎么可能不心慌,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能失去养母的疼爱。
只是世间之事向来怕什么来什么,她越是害怕再有什么事情发生,发生的事情却总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姜沛回京了。
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家眷。武将在外,非召不能回,然而他是例外。他虽然效力在镇国大将军的麾下,却是编外人员。这也是当年姜老夫人的要求,不求他有军功在身,但求他有军绩实力。
他们到了城门口才派人报信,是以不仅姜明珠惊呆了,玉氏惊呆了,连林国公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姜沛的妻子云氏,亦是漠河云家女,二人育有一子姜瑜。
云氏是那种大方爽朗的女子,成亲之后就随丈夫住在边关。玉氏也仅在大婚那次见过这个儿媳,对亲孙子更是头一回见。
一家人团聚不见亲热,有的尽是陌生与疏离。
近一年未见,姜沛看上去越来英武。那一双厉目落在姜明珠身上时,英挺的剑眉徒然皱成一个川字。
“这一路上京,我们听说了不少京中发生的事。”
他一开口,玉氏的心就提了起来。
对于这个长子,玉氏其实一直是有点怵的。
“你们一路劳累,赶紧歇一歇。”
“不急。”姜沛说。
云氏抱着儿子,朝同样抱着女儿的卢氏微微一笑。
姜明珠有种不好的预感,她觉得大哥接下来说的话定然和自己有关。她心里一直在反复问自己,大哥不应该是两年后才回京吗?他为什么会提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