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绵绵。”天光大亮的早上,他去敲赵绵绵的门,却迟迟没人来开。
徐长索试探着推了一下门扉,里面竟然没锁,一推而入。
并不算大的房间一览无余,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桌上的茶杯也口朝下覆着,不知道是小二来收拾过,还是……昨晚本应住在这里的人,没有动过。
徐长索心头紧缩,转身朝门外疾步走去,在经过大堂时,却停了下来。
他急匆匆要去找的人,正坐在一张四方桌边,旁边摆着一只吃空的面碗,面前还有刚洗好的葡萄。
送葡萄给她的小二殷勤备至,赵绵绵用嫩白的手指捻下一粒葡萄,朝那小二弯眸笑了笑。
徐长索迈开大步走过去。
赵绵绵余光瞥见他过来,收了笑意,指了他一下,懒懒地对那小二说:“喏,就是找他付钱。”
小二听到这话,更加殷勤了,对着徐长索一个劲地喊大人。
葡萄虽不珍稀,但也不是寻常百姓能在外面吃得起的。
原来是花他的钱买的。
徐长索紧绷的面色稍稍缓和了些,拿出钱袋,让小二自己数钱。
赵绵绵扭开脸,朝向另一边。
徐长索问她:“今天起这么早?我去你房里看,都没看到人。”
赵绵绵扭回头,打量着他:“你以为,我偷偷跑啦?”
徐长索闭口不言。
他确实有一瞬这么想过。
但事实上,更长时间盘踞在他脑海里的,是他以为赵绵绵因为昨天的谈话而生气,使性子闷不吭声地离“他”出走了。
赵绵绵哼的一声。
“放心吧,我不会偷偷走掉的。毕竟,护送我,是你的职责。”
赵绵绵很强调后面两个字。
徐长索知道,她是故意拿他昨天说过的话在堵他。
可是赵绵绵越这样,徐长索却偏偏越是生不起来气。
他们两个吵架了,气氛沉闷得发僵,赵绵绵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有很多话想对徐长索说。
又过了几天,前面没有热闹的地方,只能走山路。
徐长索本不想走夜路,赵绵绵却一反常态,要求说,她睡了几天客栈,不想再睡外面,不如快点赶路。
徐长索只好同意。
周围没有一点光亮,徐长索在前面探路,不小心从山崖边滑了下去。
他抓着藤蔓勉强维持,还在找落脚点,赵绵绵循着声音跑过来,用尽全力把他拉上来。
赵绵绵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仍然很不讲道理。
她说:“你救我,那是你的职责。可我救你,并不是我的职责,所以现在你欠我一条命。”
徐长索单膝支起,看着她不说话。
他知道她这么说,是为了报复他那句话。
其实现在徐长索也已经隐隐觉得,自己那时不应该说,对她好,只是职责。
赵绵绵当晚吃饭、说话,都如常,直到找到地方休息时,赵绵绵习惯性地往那边侧躺,压到受伤的手臂,才冷不丁疼得嘶嘶抽气。
徐长索对伤口再了解不过,他立刻从三步远的地方弹起来,捉住赵绵绵的手检查。
她养尊处优,身上到处都是绵软的,可手臂也从来没像那天一样,软得像面条。
赵绵绵被他掐住受伤的手臂,痛得眼泪都冒出来,凶恶地拍开他,好像这手臂是他捏痛的。
事实上,赵绵绵也的的确确是因为他才要挨这份痛。
徐长索替她治疗,涂药,撕下布条固定好。
伤势得到处置,赵绵绵好像也忘记自己受伤的事。
她数着不远处的萤火虫,哼着歌,像是在安抚自己,只是因为疼痛,还是一直睡不着。
徐长索忍不住,也一整夜没睡,隔三差五地问:“手臂如何?”
一开始,赵绵绵还应答他两句。
后来就开始不耐烦:“你烦不烦啊?睡你的觉,我的手臂,关你什么事。”
徐长索默默看着她,没说话,视线却很柔和。
她的骄纵其实一直都不讨人厌,像是一层外壳,连她的温柔都藏在里面。
她想说她的伤势与他无关,叫他不必再记挂,但是徐长索发现,他记挂着赵绵绵受伤的手臂,似乎也并不是因为感激或愧疚,而只是因为她受伤了这件事而已。
徐长索在赵绵绵凶凶的目光中,依言合上眼。
他闭着眼,眼前又出现赵绵绵,对他重新说了一遍,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徐长索在想,自己这一次该怎么回答呢。想着想着,他渐渐就睡着了,梦里好像赵绵绵骑在他的脖颈上,趾高气扬地指挥他,要往哪边走。
徐长索明明知道赵绵绵指的路不对,可是在梦里他纵容了赵绵绵,顺着她指的路走过去,是一片鲜妍嫩黄的花海,他轻轻呼吸了一下,原来那片嫩黄色全都是停在花瓣上休憩的蝴蝶。
黄色的蝴蝶被他的呼吸声打扰,展翅飞起,扑簌着朝他和赵绵绵包围过来,花海露出了各种各样鲜艳的底色。
梦里,赵绵绵好像想躲那些蝴蝶,在他的脖子上没坐稳,马上要摔下来,狼狈得左右摇晃,还在大喊他的名字,像是求救,又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不把她扶好。
徐长索醒来时,是被自己的笑声吵醒的。
他是很不爱笑的一个人,居然在梦里笑出声。
徐长索抹了把脸,还没来得及放下手,却发现离他不远的树下,没有了赵绵绵的踪影。
赵绵绵习惯赖床,哪怕在外面露宿,也要睡到阳光照得眼皮发烫。
她睡觉时喜欢背上靠着东西,所以总是挨着树,挨着石头,把自己紧紧地裹好,手指放在脸颊上。
可是现在,树下的地席还好端端摆着,唯独没有赵绵绵的影子。
徐长索神情空茫,朝前走了两步,周围很安静,他能听见自己脚步踩在枯枝落叶上的窸窣声。
落叶有被裙摆扫动过的痕迹,小巧的足印踏着软泥跑向林间深处。
赵绵绵真的偷偷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