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明显表达出自己的心思,且根本没给秦淮瑾说话的机会。
她现在不在意对方究竟会是什么反应了。
她只知道,自己无法再留在这里。
她受不了。
而她离开后半晌,天子才回过神来。
他的脑中都是方才皇后的那些神情。
记忆中的皇后似乎永远都是端庄贤良的,甚至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可方才那点怒意,却令她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鲜活起来。
秦淮瑾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他好像并不了解自己的皇后。
当夜,孟霜晚便听说敏昭仪已经醒了。
陛下陪了她一宿。
第二日一早,她便收到了启程回京的消息。
尽管敏昭仪刚刚小产,可陛下似乎更急着查出小产的原因。
因此很快,天子车驾便启程往皇城赶。
宫中众人虽未跟去围场,可也都听说了敏昭仪小产一事,尤其是太后。
原以为这回天子膝下又会多一个皇嗣,谁知不过去了趟秋狝,孩子便没了。
太后自然震怒。
因此回宫后天子还未说什么,她便先将孟霜晚和秦德妃叫去了长宁殿。
秦德妃比孟霜晚先去,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总之出来时,她整个人走路的步子都有些轻重不稳,还是身边的人扶着才慢慢出来的。
显然被罚跪了。
而等到孟霜晚进去时,却被门口的人拦了下来。
“殿下,太后娘娘的意思,您自己进去。”
她身后跟着的若月自然不肯。
这秦德妃都那样了,自家殿下若是进去,不定怎么样。
可那拦在门前的人也很坚决,除了皇后,谁都不得入内。
孟霜晚于是看向若月。
“你在外等着,本宫自己进去。”
“殿下……”
“等着吧。”孟霜晚没再说其他的。
若月见状也没办法,只能退到一旁。
见状,那拦在门外的姑姑才往旁边一退,给孟霜晚让出一条路来。
尽管孟霜晚已经做好准备,可也没想到太后竟一句话都不跟她说。
看着眼前的人和对方手中的东西,孟霜晚一怔。
“姑姑这是何意?”
那姑姑面上带着一抹笑,却不及眼底,说出的话滴水不漏。
“皇后殿下,太后这会子正午睡,奴婢恰好有些事要出去,这打扇的事便只能请您帮忙了。”
孟霜晚闻言环顾四周,殿内还有旁的宫人,可对方却将打扇的事交给她,显然是太后的吩咐。
心知这是太后惩罚她没有照看好敏昭仪的孩子,孟霜晚也知道自己分辨没用。
毕竟前一个秦德妃也是这样被叫了来的。
“既如此,姑姑把扇子给本宫吧。”
接过那扇子后,孟霜晚便跟着对方往内殿去。
罗汉床上,太后正闭目休息,她似乎睡得正熟,并没有听见进来的脚步声。
直到孟霜晚在她跟前站定,执手开始打扇后,她才闭着双眼,徐徐说了句。
“没有风,再低点。”
孟霜晚闻言手便往下,可太后却还是不满意,直到她身子微微弯下后,那带她进来的姑姑才说了句。
“殿下,方才忘了跟您说了,奴婢以往给太后打扇,都是跪着的。”她说着视线往下,果见那脚踏上放了个软垫,“唯有如此,太后才能睡得安稳。”
言下之意便是要孟霜晚也跪下来。
孟霜晚整个人一顿。
见她不动,那姑姑便又开口:“太后娘娘午睡的时辰并不固定,若是打扇打得好,她觉着舒服了,醒来的也早,若不然,只怕到了晚膳时分,都醒不来。”
这话就差直接告诉孟霜晚,若是她不跪,便这样弯着腰一直到晚膳。
相比之下,跪着显然是个更好的选择。
且就算孟霜晚这会儿能坚持到晚膳,太后也有别的法子折腾她。
唯有服软,才能让太后消气。
孟霜晚手中捏着那扇骨,另一只手的指尖几乎掐进掌心之中。她深吸口气,将心中的屈辱压下,最终说了句。
“多谢姑姑告知。”
接着便往下膝盖,一点点往下去。
当她的双膝触到那脚踏上的软垫后,一旁站着的姑姑才点点头,接着道:“奴婢先走了,太后娘娘就交给殿下您了。”
孟霜晚从喉间发出一个“嗯”字,手却拿起那扇子慢慢扇了起来。
直到姑姑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看着安静的室内,和正背对着她的太后,孟霜晚最终没忍住,眼尾处一滴清泪流下。
“你说昭仪是因为什么小产的?”
紫宸殿内,看着下首的侍御医,天子道。
“栎苕棘?”
侍御医拱手答道:“回陛下,正是。从围场回来这几日臣带着尚药局的人细细查了,发现昭仪娘娘日日接触栎苕棘,故而致使腹中皇嗣不保。”
“栎苕棘不是止血的药材吗?”天子道,“这东西四处可见,怎么会导致小产?”
侍御医便解释道:“陛下有所不知,栎苕棘确实有止血之效,可这味药性寒,不适宜孕妇接触,只沾上一点倒也无碍,可若是长期接触,时日长了便易不孕,若是有身子的人便会小产。”
天子一听便问:“既查出是因着栎苕棘,那敏昭仪接触的栎苕棘从何而来的?”
“这一点臣等还未查出来,臣只能查出是因着什么缘由小产。”
听得这话,天子略一思索,接着叫张彦去宫正局将宫正叫来。
张彦应诺离去,不久便带着于宫正反回紫宸殿。
秦淮瑾先是叫侍御医将事情的缘由告知于宫正后,接着方道:“于宫正,敏昭仪这一胎没得蹊跷,你带宫正局的人和尚药局一道查,看昭仪究竟为何会长期接触栎苕棘,查到后便将结果告知朕。”
于宫正闻言正要应诺,却听得上首的天子又续了句。
“朕只给你五日时间,若查不出来,这宫正局便换人来管。”
于宫正闻言心上一跳,半晌后方郑重道:“奴婢遵旨。”
最终,太后也没跟孟霜晚说一句话。
那先前离开的姑姑回来后便将扇子拿走,接着告诉她,可以回去了。
孟霜晚便撑着身子慢慢起身,最终一步一步地离开殿内。
直到走到门口,一直在外等着的若月才忙迎了上来。
“殿下!”
她看着皇后苍白的面色,正要开口问,却被一句话堵回去。
“回……长安殿。”
直到回到长安殿后,孟霜晚才终于松了口气。
原本一直撑着的身子也往下倒去,若不是若月眼疾手快扶着她,她早就栽在地上了。
“殿下,奴婢替您按一按。”当孟霜晚在架子床上躺下后,若月忙开口道,“不然您明天该疼了。”
回来的路上她已经知道长宁殿里发生的了,可那时不便说,只能回来了再开口。
孟霜晚闻言摇摇头。
“不用了。”她的声音有些发虚,“本宫现在便疼得很,你再碰便更疼了。”
若月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唇,急着道:“那也不能不管啊,奴婢叫云容去尚药局拿药!”
说着便要起身,谁知又被孟霜晚拦住。
“不要让云容知道了。”她道,“再过几日,放她出宫的圣旨便会来了,这会儿让她知道,她又该担心本宫了,到时肯定不愿这时回去。不要因为这些事耽搁了她。”
若月听后不由地红了眼。
“殿下,您为自己想想吧,不要总是想着别人。”
孟霜晚便摆摆手。
“不过是小伤,你叫个人去尚药局就好,只是不要让云容知道了。她若问起,便说本宫这两日不太舒服便是。”
听得她这样说,若月没办法,只能应了。
之后几日,孟霜晚总是被叫去长宁殿。
太后还是一样时常不和她说话,只是叫她做这做那,这些小事并不会有多少伤,可总是有些磋磨人。
譬如到了要用膳时,便叫人来传孟霜晚,让她一待便是大半日。
譬如入夜后孟霜晚已经沐浴更衣,便叫她去长宁殿,待至下半夜才放她离开。
因着这些事,孟霜晚精神愈发不济,吃的也越来越少。
尽管她一直瞒着云容,可云容又怎会真的无知无觉?
毕竟她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只是云容不知道自家殿下究竟在长宁殿做了什么,她以为还是跟以前一样,听太后训诫罢了。
事实上,太后也曾跟孟霜晚说过话。
可次数很少。
说的最多的,便是“身为国母,皇嗣是最重要的,你若护不住,便是你的责任,合该受罚!”
这样的理由或许有些牵强,太后显然是将敏昭仪小产一事迁怒于她和秦德妃罢了。
不过因着她是皇后,所以太后有更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折腾她。
这样情况下,若月自然忍不下去。
可她不能对太后的处置说什么,便想着去告知陛下。
毕竟敏昭仪小产一事,陛下都没迁怒皇后,眼下更是叫宫正局的人加紧调查。
显然,陛下并不觉得敏昭仪小产,皇后要负什么责任。
而眼下宫中能让太后松口的,便只有陛下一人了。
起先若月要去告诉陛下时,孟霜晚是不同意的。
她并不想让陛下知道这些事。
或者说,她不想求对方帮她了。
可随着太后越来越过火,孟霜晚终是撑不下去了。
于是这一日她再次从长宁殿回来后,看着自己红肿的指尖,她最终低低说了句。
“若月,你……去紫宸殿一趟吧。”
到了眼下这地步,她心中还有一丝微弱的期望。
她想,总归是十余年的夫妻,便是如今陛下的心思都在敏昭仪身上,也不会完全忘了她吧。
至少……帮她去太后那儿说句话也好。
而若月见她终于松口,高兴极了,忙道:“奴婢这就去紫宸殿!”
说着便匆匆出去,还不忘叫云容进来伺候。
孟霜晚便在长安殿内等着。
她原想着最多半个时辰若月也就回来了,可等着等着,过了一个多时辰,也没等到若月,不由地有些奇怪。
眼见夜幕降临,夕阳的余晖一点点被夜色取代,长安殿四处也都点起烛火。那悬挂在廊檐下的宫灯在夜风的吹拂下慢慢晃动着,连带着里面的烛火也忽明忽暗地闪烁。
寝殿内,孟霜晚看着眼前的烛火,想到若月至今未归,不知怎的,她心中慢慢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慌张,心跳也一点点变得快起来。
“云容。”她不由地叫了一声,“若月还没回来吗?”
云容闻言便说自己去瞧瞧。
半刻后,她回到殿中。
“殿下,奴婢问了外面的内侍,说是还没见着若月。”
“怎么会这么久……”孟霜晚心中的不安愈发扩散,她隐约觉着,若月似乎出了什么事。
云容见她面上的神情带着担忧,便开口安慰道:“殿下不要担心,许是有什么事耽误了。”
可这话并不能让孟霜晚放下心来。
她又等了一会儿,心跳越来越快,让她无法再坐下去。
于是她忽地起身。
“殿下,您去哪儿?”见她一言不发往外走去,云容忙跟了上去,“这么晚了,你别出去吧了。”
孟霜晚边往外走边说:“本宫去紫宸殿看看。”
她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云容跟在她后面忙说着:“殿下,备了轿辇再去吧!”
可孟霜晚恍若未闻,她只是固执地往外走去。
刚出了宫门没走几步,忽然见着几个人步履匆匆地往她长安殿走来。
及至到了跟前,孟霜晚才发现是宫正局的人。
“奴婢见过殿下。”那几人先是见礼,而后看着孟霜晚身后的云容道,“陛下有旨,让奴婢等来长安殿带殿下的宫女云容去宫正局。”
孟霜晚闻言一震。
“什么?”
“为何忽然带本宫的人走?”她说着似是想起什么,便又问了句,“若月是不是也被带走了?”
那领头的司正便说了声“是”。
“宫正局查出,昭仪娘娘小产一事跟殿下您的长安殿有关,回了陛下后,陛下旨意叫奴婢等将若月和云容带去宫正局审问。”
听了这话,孟霜晚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云容忽然开口,“昭仪小产怎会跟我家殿下有关?你们不要平白诬陷人!”
那司正却道:“宫正局查案素来只看证据,眼下各种证据指向长安殿,且是陛下的旨意,殿下若不信,可自行去承欢殿问清楚。眼下陛下和诸位嫔妃正在承欢殿处理此事。”
宫正局的人做事素来刚正不阿,不怕得罪任何人,因而会说出这话也十分正常。
孟霜晚这会儿也缓过神来,她将心中一切思绪压下,接着看向那司正。
“本宫自然相信宫正局查案的能力,只是若月和云容都是本宫身边最亲近的宫娥,还请司正替带了她们俩回宫正局后莫要轻易动刑。”
那司正闻言便道:“殿下莫要为难奴婢,宫正局查案哪有不动刑的?”
“本宫知道,可司正也说,眼下只是有些证据,还未确定,且陛下只叫你们将人带走,也没说要动刑,是不是?”
那司正皱眉略一思索,应是想到毕竟是皇后,因而便松了口。
“在陛下未下旨动刑前,宫正局的人不会动两位姑娘。”
孟霜晚一听便稍稍放下心来。
“那边谢过司正了。”
说着转过头来,看向云容。
“你先跟她们去,你告诉若月,千万要保住自己,本宫会一定会救你们出来的。”
“奴婢会的!”云容听后点点头,最终跟着宫正局的人离开了长安殿。
眼见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孟霜晚才沉沉喘息几下,接着转头,吩咐身后跟着的小宫娥。
“备车,去承欢殿。”
她一定要保住若月和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