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殿离长安殿不算太远。
孟霜晚在去的路上心中已经想了很多个可能。
敏昭仪这一胎没得蹊跷,当初还在围场时便看得出来。
只是她没想到,最后这事会落得她头上。
此时夜幕降临,她坐在车舆上,将适才宫正局的司正说的话细想了许久。
若月是在去紫宸殿的时候被带走的,而云容则是刚刚宫正局亲自来人带走。
两人都是陛下亲下的旨。
尽管这些日子孟霜晚已经对陛下越来越失望,可毕竟相处十年,她心中还是清楚的。
若非有看上去的铁证,陛下不会直接不告知她便将她最亲近的宫女带走。
那司正说,眼下六宫多数嫔妃都在承欢殿,陛下也在。
想到这,孟霜晚心中便觉着,这回只怕来者不善。
若非六宫嫔妃都看到了那证据,若月和云容也不至一道被宫正局带走。
可她实在想不出,究竟是谁要害她。
又是用什么样的证据。
若说是敏昭仪,莫说她了,便是陛下都不会信。
在这深宫之中,谁不想要一个孩子傍身?
且虎还不食子,敏昭仪未必就真这么狠心,对自己腹中胎儿下手,就为了构陷她?
孟霜晚身为皇后,和敏昭仪无冤无仇,怎么值得对方这样下血本去害她?
至于旁的嫔妃倒是说得过去,可目前却看不见谁有这样的动机。
秦德妃早被证明是无辜的。
先前因着敏昭仪被禁足和降位的郑婕妤还有季美人,一个至今未解禁足,一个早已不成气候。
还有先前被截胡的慕充媛。
这也是个胆子不大的。
否则当初被截胡了也不会来找皇后,而不敢像当初的季美人那样直接去敏昭仪的跟前讥讽了。
至于旁的和敏昭仪有过过节的,孟霜晚能想到的也只有和当初的敏昭仪一道采选入宫的周选侍了。
可去秋狝时,周选侍并未跟着。
且她一个小小选侍,便是想动手,也没这么大的力量买通敏昭仪身边的人。
思及此,孟霜晚几乎将目前能想到的会下手的人都排除了个遍。
还是没头绪。
眼见着承欢殿就在眼前,她决定不想这么多,先去了再说。
她自认问心无愧,没做过便是没做过,只要往深了去查便能查出来结果的。
可孟霜晚不知道。
若是有人有心构陷她,自然会做得天衣无缝。
至少很长一段时间内是查不出真相的。
她更不知道的是,她第一个排除的人,便是真正的凶手。
有的人狠起来,真的会对自己孩子下手,只为了绊倒她。
承欢殿内。
一众嫔妃都在,床榻之上是躺着休养的敏昭仪,离她最近的则是先前原本被怀疑后又洗脱嫌疑的秦德妃。
天子坐在另一端。
中间站着的是尚药局的侍御医,和宫正局的于宫正。
跪在地上的则是敏昭仪的大宫女秀鸢,和秦德妃身边管库房的宫女锦绣。
天子身旁放了张蝶几,蝶几上的杨木托盘中放着两副一模一样的璎珞。
正是皇后先前分别赐予敏昭仪和秦德妃的那两副。
此时的秦德妃看着那璎珞,眼底深处是嫌恶和恨意。
敏昭仪则微微侧头,面上神情难过哀伤,显然不想再看见那璎珞。
而旁的宫嫔面上则带着后怕和心惊,还有写则是庆幸。
庆幸自己先前没那个运气,入了皇后的眼,也就没被对方赐予这璎珞。
否则今日的敏昭仪,便是明日的她们了。
于宫正显然先前已经和陛下说了什么,却没得到同意,这会儿便又试着提了一次。
“陛下,眼下证据都指向皇后殿下的这两副璎珞,侍御医说这两副璎珞上都有栎苕棘,且分量不算小,只是因为研磨成分后太过细小,且这璎珞本身的颜色又和栎苕棘的颜色相近才从未被发现。目前宫正局能查到的只有这些了,可毕竟事关皇后殿下,奴婢自然需谨慎,因而最好是请皇后殿下来,当面……”
“不必。”天子再一次打断她的话,“朕方才已经下旨让宫正局的人将若月和云容带走了,她二人是皇后近身的宫女,有什么问她们就是,不必扰了皇后。”
于宫正便有些为难:“可……”
“此事不必再提。”天子直接道,“眼下只是知道这璎珞上有栎苕棘,虽是皇后所赐,可中途也不知有多少人碰过,单凭此便断定是皇后所为未免武断。朕既许了宫正局将若月云容带走,先问她们便是。”
“奴婢遵旨。”于宫正微微福身,接着又说了句,“陛下知道,宫正局查案没有不动刑的,可这二位姑娘都是皇后身边的,奴婢斗胆都问陛下一句,若是问询没了进展,可否动刑?”
这一句算是把天子问住了。
他沉吟半晌,却始终不开口。
而躺在床榻之上的敏昭仪见他这副模样,心道果然事关皇后便没这么容易。
这若是换了旁的嫔妃,莫说一个宫女了,便是嫔妃本身陛下废位想来都不会犹豫。
先前的秦德妃不就是这样?
可一旦涉及皇后,陛下就连两个她身边的宫娥都这般慎重。
谁都知道,入了宫正局便没有人能完好无损地出来。
最少也得脱层皮。
严重的直接折在里面的都有。
就像于宫正所言,不动刑又如何查案?
可陛下连这都不愿下旨,说到底不过是因着那两个宫女和皇后亲近,若是她二人出了事,皇后必然大受打击。
陛下不愿皇后难过,自然不会松口说可以动刑。
但若是让若月和云容完好无损地从宫正局出来,敏昭仪这盘棋便也白走了。
她现在就是想看到皇后绝望的模样。
最好是一击必中。
从此铲除对方。
否则她的孩子便白死了。
思及此,她身子稍稍一动,仿佛疼极了,而喊了一句。
“孩子……”她的泪水几乎说来就来,甫一张口,泪便下来,声音也带了哽咽和难过,“娘对不起你……”
为什么对不起,她没直接说。
可在场的都明白什么意思。
因为找不到下手的人,所以觉得对不起。
而下方跪着的秀鸢听得这话,像是接到什么指令一般,原本一直缩着不作声,这会子忽然便把心一横,直接道:“陛下!您看看我家娘娘吧,她才刚没了一个孩子,若找不到凶手便罢了,眼下分明有机会,您难道要让凶手逍遥法外……”
“住口!”天子森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谁给你的胆子影射皇后是凶手?!”
他言语之中的冷意和怒意让整个殿内的人都是一惊,而原本开口的秀鸢也呆住了。
她撑在地上的手在颤抖着,显然十分害怕。
可眼下却容不得她多想。
昨夜娘娘便和她说过,若是她熬住了,这一回她们便赢了。
否则便彻底前功尽弃。
因此她深吸几口气,顶着天子犹如实质般的目光再次开口。
“奴婢有罪,方才是奴婢口无遮拦了。可奴婢也是心疼昭仪娘娘,这是她第一个孩子,就这样平白没了。奴婢也觉着不会是皇后殿下动的手,可眼下证据已经在这,若不往下查,岂非叫旁人觉着此事确实和皇后有关?那两个宫娥和皇后殿下关系再亲近,也不过是宫人罢了。若是不动刑,自然什么都不会说,唯有动了刑后,若还问不出什么,才能证明皇后确实无辜,届时方能服众。”
她这话乍一听起来是诡辩,可细细一想却似乎是这么个理。
正躺着的敏昭仪看了眼天子的神情,发现对方眼底似乎有松动的情绪,于是虚弱地开口:“陛下,妾知道您为难,可……”她刚说了几个字便咳起来,身旁的宫娥忙替她顺气,缓过来后才继续道,“可眼下除了这法子,也没别的办法了。妾也相信不是皇后殿下,可空口无凭,眼下这两个璎珞是证据,若想查清楚便只能动刑……”她说着愈发放缓语气,“妾也相信,宫正局的人都有分寸的,那两个宫娥毕竟是长安殿的人,必定不会伤及性命的。虽然委屈了那两个姑娘,可到底没伤及皇后。”
敏昭仪极其聪明。
她早想到会有眼下的情况。
因此昨夜便提醒了秀鸢,若是陛下不愿下旨,便让她将话题往如何洗清皇后嫌疑上引。
说到底,陛下不愿动若月云容还是因着皇后。
可只要让陛下知道,唯有对着两人动刑,才能将皇后彻底摘出去。
如此,陛下才会下决心允了宫正局动刑。
果然,当敏昭仪说完话后,原本一直没松口的陛下指尖在膝上一下又一下地轻点着,半晌后终于开口。
“既如此,便……”
“臣妾不同意。”
皇后的声音从殿门处传来,引得众人都往那儿看去。
皇后一身素净的衣衫,就连乌发都只是微微挽起,莹白的面上更是不施粉黛,显然是匆匆而来。
可即便如此,她依旧美得惊人。
和旁的嫔妃卸了妆容便变得寡淡不同,身为皇后的孟霜晚盛装和素容是完全不同的美。
盛装之时,她便是六宫之中最耀眼的那朵牡丹,任何嫔妃在她跟前都要失了三分色。
而眼下素容,她便像月中姮娥,踏月而来。
同样的不施粉黛,敏昭仪则完全比不上。
唯有二人眉眼之间,瞧着似乎有些许相似。
——嘶。
这样的想法浮上心头,众嫔妃都觉着有些不对起来。
以往她们还真没发现。
眼下这么一瞧,才察觉到皇后和敏昭仪眉眼中的那些许相似。
可不待她们深思,皇后便早已越过众人,走到了天子跟前。
“你怎么来了?”天子本意是想说此事她原不必来的,可落在孟霜晚而中便又是另一番意思。
“臣妾是来瞧瞧,看看臣妾到底是如何下的手,让敏昭仪没了孩子的。”
许是因着方才听得陛下打算对自己的功宫女动刑,再加上在她并不知情的情况下若月便被带走,因此她甫一开口,便有些带刺。
丝毫不似她平常的性子。
她觉得陛下是嫌她来的多余了。
“陛下要处置臣妾的宫娥,臣妾管不了,但总也有资格过问。”
说着便看向众人。
“本宫刚来,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有谁能告知本宫原委?”
诸嫔妃也从未见过这般尖锐的皇后,再者陛下也在场,谁敢轻易开口?
因而一时间,整个殿内安静极了。
见无人出声,孟霜晚的视线便在几人面上巡视一圈,接着停在离她最近的秦德妃身上。
“德妃这眼神,瞧似乎对本宫有怨。”
秦德妃冷哼一声,没说话。
孟霜晚并不知道素来敬重她的秦德妃为何如此,但刚才进来时,她也瞧见了那放在蝶几上的璎珞。
想来跟璎珞脱不了关系,她于是道:“德妃若有怨,说出来便是,本宫都听着。”
秦德妃本就心中憋了一肚子火,适才一直想开口,却都忍着。
眼下皇后来了她跟前,还一直为她怎么了,再加上她性子向来直来直去,她自然忍不住。
因而也不顾陛下还在,直接张口便说:“皇后殿下好算计,明着是赏赐,背地里却生怕了我们这些嫔妃有孕,送出去的东西都能掺了料,若非这回在敏昭仪这儿发现了,日后被您害的还不知多少。”
孟霜晚便道:“德妃这话本宫听不明白。”
“您当然不明白,谁又会承认自己害人?”她说着竟也不管这么多,直接越过去拿起那放在蝶几上的璎珞,“适才尚药局的人都说了,您送的这两副璎珞上都有栎苕棘。栎苕棘您应该不陌生吧?近些日子您总是无缘无故便伤了手,这药是用来止血的。听得说在行宫时,您是先伤了手,而后才叫人将这璎珞送去给敏昭仪的。栎苕棘除了止血外,还有一个忌讳,便是孕妇不能长期接触,否则轻则小产,重则日后都无法有孕。敏昭仪便是被诊断因长期接触这栎苕棘才没了孩子的。而在此之前,她日日都带着您送的这副璎珞,这点满宫嫔妃都知道!”
孟霜晚一直平静着表情听对方说,直到对方说完后,她才问了句。
“所以便认定是本宫动手害了敏昭仪的孩子?”
秦德妃正要开口,一旁的天子却直接道:“并非如此。”
他的声音有些缓和,许是因着皇后的缘故。
“不过是目前的一个证据罢了,谁也不能轻易给梓童定罪。”
他这一句话,维护的意味相当明显,以至于秦德妃又冷哼了一声。
但孟霜晚却并未因此而感到受宠若惊。
她始终记得自己的宫女被带走的事。
“照德妃的意思,本宫是因为怕你们诞下皇嗣而赐了这璎珞,若果真这璎珞有问题,三皇子又怎会平安降临?”
秦德妃被这话问得整个人一愣,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
倒是那跪在下首的秀鸢,大着胆子说了句。
“方才侍御医说了,栎苕棘唯有日日接触才会导致小产,若平日接触的少,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秦德妃一听这话才回过神来。
当初她得了皇后的赏赐,高兴地不得了,又因着那璎珞贵重,生怕自己不当心摔了,因而不过刚得的那几日戴着,再往后便叫人收着好好地放在库房中了。
若非前些日子她见了敏昭仪日日戴着那璎珞,觉着对方显摆,她也不会也把这璎珞拿出来。
“是了,阿昭能平安降临,是因为我没有一直戴着这璎珞。”
孟霜晚没再看她,反而转向中间的侍御医。
“本宫问侍御医一句,敏昭仪小产跟栎苕棘有关,是不是?”
那侍御医便拱手道:“是。”
“那多少的栎苕棘用量才会让敏昭仪原本好好的胎忽然没了,且还导致敏昭仪大出血。本宫记得,当时你亲口说的,敏昭仪危险。”
“回殿下,栎苕棘虽不适宜孕妇接触,可也不是很危险的药材,就算日日接触也要一段时日才会导致滑胎。至于昭仪娘娘当日的情况,臣也不好说,只是按照以往经验来看,只怕用量不少才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