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去?”周弦又问了一次。
“我再考虑一周。”程凉回答。
周弦说的那种医生生活,本来是他一直以来确定自己会走的路,对过去没有想法对未来也没有希冀。
但是这样的状态,不适合盛夏。
他无法想象让盛夏跟着他一起走这条路,盛夏会离开,她太独立,一旦发现不适合,一定会离开。
而他,最爱的就是她的独立坚强。
程凉嗤得一声。
他刚才居然想到了爱这个字。
真是栽得彻头彻尾。
接下来的那一个星期,程凉都异常沉默。
盛夏仍然有空就给他发邮件,但是他一封没回,所以盛夏的邮件从一开始密密麻麻需要鼠标滚轮滚两下才能看完,到第六天,就只变成了一行字,她问他,你还好吗?
他很不好。
他刚爱上,就失恋了。
他甚至想要穿越回台风天的那个晚上,捂住自己的嘴,让盛夏真的按照她的计划,把恋爱排在计划五年后。
给他五年时间,他可能就不会是现在这种样子,这种,连给盛夏回个邮件都不敢的样子。
他开不出口,他不能跟盛夏说,我想锻炼自己去新疆五年,这五年,我做不了你的男朋友,但是等五年后,或许我真的找到了我的胡萝卜,那时候我再回来找你。
那时候如果你有计划恋爱,我会好好爱你。
这话发出去他就应该直接被打死。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唐采西在他休假的时候在家门口等过他,问他怎么打算的。
他说,不知道。
最渣的回答。
所以唐采西呵了一声也走了。
他这几天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医院里,之前夜班救的那个急诊病人转到了他们科,住院了两天,又胰漏了,但是病人的身体情况已经不适合再动刀,只能先插管,推到icu。
病危通知单下了,家属哭着赶来,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带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病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唯一收入来源。
手术后的第一天,还有他所在货运公司的老板过来看他,拿了果篮,一群人过来还有人带着摄像机。
手术后的第二天,保险公司确认这个病人开的货车出事的时候是超载百分之五十以上的状态,拒绝赔付,于是病人公司的人,就再也没有来过。
第三天胰漏,血压直线下降,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林主任和程凉一通抢救,人救下来了,身上插着四根管子进了icu。
那天之后,除了病人的妻子和孩子,就再也没有人来看过他。
程凉进出icu给病人换管子换药的时候,都能看到病人妻子坐在icu门口发呆,偶尔会听到她打电话,应该是在到处筹钱。
这些事情,程凉以前根本不愿意去看。医院就是人间疾苦的地方,看多了人会走不出去。
但是这一次,程凉自虐一般,甚至知道了病人家属的名字。
躺在床上大部分时候都在昏睡,在专业角度看来存活概率很小的病人,有一个十一岁的女儿,叫平安。
为了祈求做货车司机的丈夫平安,所以孩子出生的时候,夫妻俩起了这样的名字。
程凉从医以来,从来没有对一个病人那么用心过。
不是医术上方案上有多不一样,而是把这个连续下了几天病危通知的病人当成了一个有妻子有孩子的人。
他甚至会在病人清醒的时候跟他说:“你再努力一点,撑过去就会好起来的。”
第八天,他把这个病人再次送入介入科,发现他腹腔内的最大出血点已经有了愈合迹象。
程凉那天晚上在食堂里,给自己加了一块大排。
一边吃一边再次打开了一直不敢再看的邮箱。
盛夏在两个小时之前给他发了一封邮件,程凉算了算时差,也门当地时间中午十二点。
她说过网络接收器那边都是工作的人,白天人最多,所以很多时候她都是晚上发的邮件,这次的发件时间,让程凉在点开邮件前,犹豫了很久。
大排都凉了,油腻腻的泛着白色油脂的光芒。
盛夏这次没有展信悦。
她说,其实周弦真的挺爱说八卦的,所以她很早就知道他可能会去新疆。
她说,她一直在等他主动告诉她。恋爱以来,她最困惑的事情就是为什么他从来不提医院的事,他从来不在她面前表现负能量。
她说,本来她没有把他准备去新疆当回事,她觉得异地恋之所以会煎熬,大部分还是因为患得患失,她并不患得患失。
【但是我现在,懂你的意思了。
周弦说,林主任常常骂你是一只找不到胡萝卜的驴,蒙着眼睛磨磨得打一下才转一圈。
我不太赞成。
你的问题一直都不是找不到胡萝卜,你的问题是你一直不愿意把蒙着眼睛的那块布摘下来。
摘下来看看你磨的是什么样的磨,才能知道你愿不愿意继续磨下去。
我是那块你不愿意磨下去的磨。
所以,程医生,去新疆吧。
我祝你,前程似锦。
盛夏于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