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人合计着，都觉得是她一个小姑娘开店，年纪轻，脸皮薄，自家人去服个软道个歉，叫她把那些免费水饮撤下便是。

老爷子也慌了，没想到这事闹成这样，闹得自家开始发愁生计问题。虽是满怀的不服和怨气，但老爷子一拍胸脯道，他去道歉服软，就不信那小姑娘不卖他面子。

那日吴老爷子带着点便宜糕饼去孟记拜访孟夜来，待了才一盏茶的时间，弓着背回来，就说了一句话：“她说不成。”

孟夜来还真就不卖他这个倚老卖老的面子。

吴家人这才隐隐感觉到，这个少女看起来笑眯眯的，但其实一点也不好欺负。自家没拿捏住她，反而被她断了财路。而她甚至，只用了一点点小手段而已。

已经有看中这香饮铺的人托了牙人上门问铺子买卖的价钱。

头几天来出价的牙人，吴老头气不过，大声把这些人骂了出去。

这几天，他还想骂，被一旁沉默的儿子拦住。

儿子一句话没跟吴老头说，径直绕过他，好言好语地请上门的牙人坐下喝茶，开始谈价钱。

这是什么意思，吴老头岂能不懂？他虽把香饮铺子交给儿子，却也不肯见儿子把铺子这样卖了，怒骂儿子不孝。

吴记的老板是个忠厚少言的汉子，只回了一句，“爹，你若不去人家门口滋事，我也用不着这么‘不孝’。”

一家七口人挤在这个前店后住的屋子里，谁都受够了。走进屋内之前，儿子又道：“我已经看好了城北一处带院子的房屋，讲好价钱，咱们搬走。爹，你若想留，你自己留下罢。”

·

孟记里。

靠墙的柜台边上，贴了一张纸无常，每每有新的外卖券被烧掉，此处的纸无常都会受收到讯息，且会平平无波地报讯。

这个报讯音是孟夜来的恶趣味，跟前世店铺外卖接单的声音一毛一样：“您有新的外卖订单，请及时处理。”

其实赵夫人说的没错，所谓的外卖券，就是符箓。

只不过它是孟夜来写出来的特殊符箓，不能修仙，只能点外卖。

符箓烧去阴间，小鬼分拣过后，用纸无常传讯过来，她再按照要求做饮品。

这些分单的小鬼是拜托赤雄和矮鬼帮忙挑选的，给这些小鬼的许诺，是香火和祭品。

起初孟夜来以为这么枯燥无聊的工作，酬资不算特别丰厚，应当是不会有什么鬼来应聘的。

谁知不到一个时辰，矮鬼便传讯来：“阿拂姑娘，报名的小鬼实在太多啦，你能不能多招几个啊？不然现场的场面很难控制住！”

孟夜来看着画面里一边抱着赤雄的腿防止自己被鬼群挤走一边给她扯着嗓子传讯的矮鬼：“……也行吧……你们注意安全。”

如此，便有了第一批阴间帮她做事的小鬼。虽然没有签订契约，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孟记甜品铺在阴间的员工了。

后来真做起外卖生意来，孟夜来发觉，员工多一点还是好，这阴间外卖系统毫无延误，效率堪比前世的电脑。

且用这符箓点外卖还有一个好处：点单的人不需要填写地址，符箓一烧，阴间便能知道符箓是在阳间何处烧的，定位十分精准。迄今为止，孟记还从未送错过一单外卖。

时近日暮，孟记将要打烊的时候，孟夜来将明日要做的单子收集起来，门口忽然经过了个不太熟的街坊。

“听闻巷口的吴记这个月撑不下去，在卖铺子咯！”这街坊在门口徘徊，也不是来买东西，只“啧啧”两声，语气也听不出是冷是热，“阿拂姑娘好手段，好生厉害哟。”

孟夜来听见这种冷嘲热讽，也不恼，却笑着问道：“门口的小糖果，常见李叔来取。若是可惜，为什么不花钱去支持下吴记呢？”

“我……”这街坊顿时语塞。

百里端了榆木门板过来，大声道：“打烊了，打烊了。”说罢，一扇门板砰的合上。

这街坊好没意思，悻悻走了。百里看着这人的背影，漆黑的眉毛皱得紧紧的，道：“怎么会有这种人？又要占便宜，又要看热闹。”

孟夜来撩开半帘，往庖厨走去做晚饭。她笑眯眯道：“这种人哪里都不少。你下山行走这几年，难道没遇上过么？”

百里皱眉道：“见也倒是见过几个，但遇见的都是修士，拔剑即可。偏偏这些凡世的人，又不能对他们如何。”

他说的如何，就是拔剑打一架。

孟夜来不禁笑起来，也不知道百里是怎么长大的，家人和师门又是教导他的。她有时候觉得，百里还真是出人意料的天真直率，用最简单的办法去解决最复杂的问题——

没钱了就下山赚钱，赚不到钱就拼命省钱，看见不平顺的事情就奋力拔剑，好像一切就是这么简单。

吃完晚饭，百里要去阴司走无常，孟夜来叫住他：“今晚我去厉坛给拣外卖单子的小鬼送宵夜，你若有空便一起来吃，到时顺便一起去鬼医那里看看雪若和你的肉身。”

今晚的宵夜是炸物。炸物香气比一般的吃食还更浓一点，乃是上佳的祭品。

孟夜来在蓝花瓷的大海碗里倒了点面粉，磕了两个鸡蛋进去之后，再倒牛乳和水，搅成比酸奶稍稀的面糊。

鸡腿很肥，比她的巴掌还大，腌半天早已入了味，才拿起来就闻到蒜末和酱油混合的咸香。

依旧是担担在灶下烧火，油锅滚热，蘸了干湿面糊的鸡腿在滚油里炸两遍。第一遍慢慢炸透炸熟，第二遍油锅更热，快速炸得面壳金黄酥脆，扔到盘子里梆梆响。

除了炸大鸡腿，孟夜来还切了些粗粗的地瓜条扔下锅去，炸得软糯之后捞上来沥干油，分别撒上辣椒粉和甘梅粉。其余的年糕还有些肉丸子也是如法炮制。

这几样炸物做好之后，别说是庖厨，就连天井的空气里都是喷香的。担担拼命吸鼻子，有点后悔自己晚饭为什么吃了那么多。

孟夜来将担担的那份夜宵留出来，其余装好。饮品是现成的，她挑了几种奶茶和水果茶也装好，留下担担看家，然后离魂往城隍庙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