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在解忧上,一座城池的屋瓦都在脚下,屋瓦是延绵不绝的棕褐色海浪,街道变成交织的黑白墨线,月光照亮处是白色,阴影吞没处是黑色。青柰河边,岸边灯火绵延,长街上热热闹闹的晚市,依稀能听到音调泼辣而飞扬的市声。
微暗但稠密的烛火从一片片瓜子粒大的窗口透出来,依稀能看到小人影在晃动。鳞鳞爪爪,必细无疑,有意思极了。
原以为夜色黑暗无边,百姓日落而息,直到站在高空中夜游,孟夜来却看到——凡世的夜晚比大家想象中热闹多啦。
她很没见过世面地悄悄垂眸,往飞剑的两边偷看。
谢琅在她身后,应该是看不见她的表情的,却好像能看见她的表情一般,在她背后道:“专心。”
既然被发现了,孟夜来索性看得更仔细一点,喃喃道:“原来熬夜是我们中洲人的祖传技艺啊……欸,那个人是在翻墙吗?是贼吗!”
飞剑盘旋一圈,墙边米粒大的人影交叠在一起,她看清了,有点尴尬,“哦,原来是在幽会啊……”
坚持练习御剑并非没有效果。就像现在,她虽然分神了半刻,脚下飞剑非但没有缓停,还在俯冲中加速。
谢琅悠悠道:“看到前面那户人家了吗?”
孟夜来回神,眼前不是熟悉的甜水巷口么?果然,她看到脚下的解忧剑尖指向不远处的一间二层小楼,窗口的小女孩探出头来,好像还在看月亮。
孟夜来懵然,“嗯……看见了。”
谢琅:“撞上去。”
孟夜来脊背僵硬,“撞上去?我不敢……会死人的吧……”
谢琅捏捏眉心,叹气,“知道不能撞,那你还不御气抬剑?”
见她仓促捏决已经是来不及的样子,谢琅轻轻一托她的手臂,在没有任何减速的情况下,剑尖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折上去——
……
小姑娘吴笑笑在自家二层小楼的窗口看月亮。
她原本是在看月亮的。
今夜的月亮特别低,一大的乳白色的圆月悬在半空中,甚至能被前头长街上的高楼剪影挡住一点。
吴笑笑揉揉眼睛,她怎么好像看到月亮边上忽然划过一道剑虹,剑上有两个人,像两个剪影小人。
绝不是集市上那种糖人儿做的简陋滑稽的薄脆剪影,而是衣袂飘飘精致漂亮犹如仙人般的剪影小人。
直到两个剪影小人越飞越近,越飞越近——吴笑笑才发现,不是她的幻觉,是真的仙人!
小姑娘吴笑笑两手紧紧抓住窗框,睁大眼睛,娘亲就在旁边缝衣裳,但她惊喜得失了声,心脏猛跳,这一刻是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因为那飞剑、那飞剑好像是冲着自己来的!
是仙人来接她了吗?!
那飞剑直直俯冲而来,没有任何减速,但又在刹那之间,以一个近乎直角的急促转折再次飞升到月亮的边缘,倏忽化作清越虹光疾行而去。
吴笑笑失望地顿住窗檐边,仙人怎么又走了……
话说回来,吴笑笑有点不解,踏在飞剑前面的女仙子,长得怎么那么像巷中甜品铺的孟记店主阿拂姑娘啊?
吴翠莲缝好最后一针,咬断棉线,脱了顶针,一抬眼就看见大女儿半个身子挂在窗户外面,怔怔发愣。她揪着女儿的领子把她拖回来,道:“作死啊你,知道家里饭不够吃,你要自个儿寻死?”
家里人说话总是这个样子,即便是关心,也很难听。好好的话,总是没办法温柔地说出口。
吴笑笑习惯了,沉默地缩回来,坐在摇篮边上看娘逗弄着刚出生不久的弟弟。
过了一会儿,她小声道:“娘,我刚才看见仙人了。”
吴翠莲用手指逗弄着刚出生的小儿子,顺嘴道:“什么仙人?”丰城周边不少仙山玄门,看见仙人也不稀奇。
吴笑笑比划着,“刚才仙人就在窗边飞过去,嗖的一下,不见了……”
吴翠莲全神贯注地在看儿子,敷衍地应了半句,“哦是吗?那你说说,看到仙人长的什么样儿啊?”
“站在前面的那个仙子好看……长得……”吴笑笑小声道:“长得就像阿拂姑娘。”
吴翠莲一惊,“真的?”
吴笑笑点点头,“真的。”
牙人才走,吴翠莲看看坐在楼下院子里闷声不响坐着的丈夫和公爹,心里不是滋味,叹气道:“公爹这回,真是惹错人了……”
起初,吴家人以为孟夜来说要免费施放水饮云云,是唬人的气话。
老爷子年纪大,嘴碎,不过是讲几句她的闲话,不过就是上门说嘴几句,她就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至于么?
吴家人觉得不至于。不就是放话做做样子么?
谁知,谁知人家不做样子,是来真的。
从那天起,孟记门口的圆桌上,当真日日不间断地放上水饮和点心,供路人免费取用。
这水饮和点心也不见得多么贵重,但耐不住它不要钱啊!
吴记香饮铺子虽然占着巷口的好位置,但生意却是肉眼可见地一日比一日惨淡。
家里生意越来越差,饭桌上的菜色也越来越差。全家人都坐不住了,家里一家老小七口人,全指望着前店的铺子吃饭,没生意,这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