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声音清脆,问道:“你说那懒汉死状可怖,那他到底是何死状?”
赵大有道:“我也没亲眼见过,只听村民隐约说起而已……”
他话音未落,只听百里叹了口气道:“的确可怕,我从未见过有人是那种死法的,脑袋砸塌了半边,脸上有密密许多小血洞,虽然不深,但实在是可怖,就像——就像睡着的时候忽然被个流星锤砸中一样。”
赵大有懵了。
为什么百里明亮说得好像他亲眼见过似的——关键是居然和村民形容的完全一致?!
将刚才赵大有所言和所答在心里细细捋过一遍,孟夜来点点头,心中有个猜测。
只是要验证这猜测对不对,还得实地去灵植园看看才行。
这边赵大有说完,苦笑两声,只觉得人生无望,拍开一坛酒仰头要灌。孟夜来掐了个控物诀,两指一撇,便将赵大有手中的酒坛子夺下来,温声道:“要醉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你醉,你先带我们去鹿角坡看看。”
“有的是时间……”被夺走酒坛,赵大有两手空空,撑在桌上,无力道:“可我已经命不久矣……”
百里明亮忍不住喝道:“赵大有,你怎么这么轴!有空喝酒,为何不振作起来!”
赵大有被他灌注了真气的声音一喝,吓了一跳,已是完全清醒。他双目残存泪迹,慢慢道:“说的容易,你们又没死过,哪知道天天担心自己暴毙的痛苦?”
百里瞪眼,无语凝噎,心道被人胁迫自刎算不算暴毙??
孟夜来干笑两声,心想,被活埋在鬼域的乱葬岗差一点就暴毙,这种痛苦谁又能懂?
谢琅站起来,悠悠道:“他想死,便让他死吧。”他转向在一边扒饭的担担,莞尔道:“担担姑娘,吃饱了吗?”
方才一大段时间里,担担都在乖乖吃饭,因为四个大人没人在进餐,她就默默吃饭,谢琅问话时正在喝汤。等最后一小口也喝干净了,低头小声道:“……嗯,饱了。”
孟夜来方才就看出,谢琅显然并不像她和百里那般在意赵大有的事情,完全不积极,只是偶尔开才口说话,但却一直耐心坐着,原来是在等担担吃完饭才要走,心中不由微暖。
赵大有见他们要走,慌忙拦住他们,“不不不,我不想死……诸位若能救我一命,大恩大德,永世不忘!做牛做马,任劳任怨,在所不辞!”
孟夜来道:“即是如此,就别废话了,带我们去鹿角坡上的灵植园看看。有我们在,绝不会让你出事。”
赵大有愣住,怔怔看着眼前的青裙少女。
他本来已经决意赴死,只是不知道那恶鬼会以何种方法让他暴毙而亡,便想着出门不会连累家人、喝醉便不知道痛。谁知天无绝人之路,竟然还有一线生机!
有了她这干脆利落的一句话,赵大有仿佛被一根主心骨撑住,整个人都慢慢支棱起来。
正在这时,外间服侍的堂倌儿听见里面登椅挪动的声音,轻轻推门进来,见里间几人已经站起来,便笑道:“各位客官可是吃罢了?这饭钱和酒水钱是分别结还是……”
孟夜来低头掏出钱袋,正要道:“分别结。”赵大有一个箭步蹿上来,“一起结!!从今往后,孟姑娘一行人在百花深处的任何花销,都记在我的账上!”
百里看着桌上没吃完的菜肴,实在舍不得,从袖中掏出一个木盒,要将那些剩菜稀里哗啦倒在一起带回去吃。赵大有又一个箭步蹿过去,唤道:“堂倌儿,还愣着做什么?赶快把这些菜肴米饭打包,要打得干干净净,一滴汤也不能剩下,整齐摆好,送去甜水巷孟记甜品铺!”
堂倌儿也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客人,处变不惊,又笑问:“那些酒呢?”
赵大有摆摆手,道:“统统送去孟记。”
生意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不是盖的,赵大有居然在方才的情状下还能观察到百里抠门节省的特性。
堂倌儿打包专业,一桌子菜装得干干净净,果真连一滴汤都没有漏出来,盘子光净如新。这下,连百里也没话说了。
担担领着那些送外卖的小厮回孟记,剩下的一行四人前往鹿角坡。
·
鹿角坡,灵植园内。
一行人踏过被翻得乱七八糟还没完全重栽好的灵植花木,终于看到了那棵灵树。
这灵树极高大,七八人拉手才能合抱。树冠浓荫蔽天,枝桠古拙虬劲,梢头簇簇花叶婆娑摇曳。
赵大有看着这棵差点被推到后又被扶正的古树,叹气道:“此树名为徒良,当初我娘听南边做灵药生意的同道说,此树之花有活血散寒的奇效,功用胜于紫玉灵芝数倍,便花了大价钱将它整棵从南海运来栽种,当是这园中最金贵的灵植了……谁知出了这种事情……”1
说着,他随手拍了拍这树。
一道黄符像是再也禁不住各种磋磨推拉拍打般,从繁密的枝叶间悠悠飘落下来。
在这道黄符掉落的瞬间,一个巨大的流星锤般的坚硬事物紧接着极速掉落下来,带出咻咻风声,正正对准赵大有的头。
“当心!”
事出突然,什么法术也来不及用,孟夜来将赵大有猛地一推。
赵大有被推倒在一旁的地上,惊魂未定。
爬起来一看,那比西瓜还大的“流星锤”正正掉在他的脚边,沉质坚硬,壳带密集尖刺,砸进泥土中,嵌入地面足有两个手掌深,而后外壳缓缓裂开,露出里面淡黄色的软肉。
“好臭!”赵大有连忙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指着这“流星锤”道:“就是这个气味,就是这个气味啊!大家快捂住鼻子,当心是那淫-魔恶鬼放出的气!”
这个气味奇臭无比,刺鼻难忍,挥之不去,恐怕拿葱精蒜妖来炼蛊炼完也不过如此!
谢琅和百里明亮都没有捂住鼻子。一来是捂鼻这个动作不太好看,有点怂,有修为在身的人自然能避则避;二来是此物明显无,非但无,还带着淡淡的灵气,看那灵气流转的模样,此树已生灵,只是这树灵却不知道哪去了。
而孟夜来则是个中奇葩,她非但没有捂住鼻子,还在深深吸气。
——好香啊!!
没有被任何鬼怪气息干扰,这股气味香得纯粹,软糯馥郁,包围在鼻尖,浓郁又霸道。
和她来之前猜测的一模一样,这棵从南海运来的徒良树就是中洲的榴莲!
在赵大有死死捂住口鼻爬起来之后,几乎又要被熏倒。
他忍臭上前一看,发现此物带刺的外壳颜色和徒良树皮的颜色一模一样和,再仰头去看,能看见繁密高大的枝桠间稀疏地生长着几颗硕大丑陋的带刺果实——刚才分明没有的!
赵大有奇道:“咦,这难道是徒良树的果子吗?这树种了六七年,我第一次知道徒良树还会结果?”
此时,冷不防看见少女深吸了一口气,她非但没有要倒的意思,竟然还很陶醉。
赵大有震惊地无以复加,满面愕然,“……孟、孟姑娘的修为难道已经深厚至此?!”
孟夜来神态自若,看了看地上的榴莲,或者说是徒良果,正色道:“那懒汉之死应当是个意外。这徒良果也有地方叫作榴莲,那懒汉在这里睡觉时,一定是有意无意碰到了这棵树,然后被掉下来的榴莲砸到死掉的。”
百里想起那懒汉幽魂被抓时狂踹这树的熟练脚法,赞同道:“恐怕不是随便碰一碰,而是发泄般的踢踹,才能让这果子掉下来。”
孟夜来将所有线索联系起来,大致已经捋清出灵植园中所发生的事情——
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那懒汉溜进灵植园休息,自然会挑中这一处最能避风遮雨的大树底下。
那夜,他也许是因为什么不平顺的事情而发狂踹了树。这徒良树,或曰榴莲树,七八年才结一次果子,北境的人不知,才以为此树只有花而无果。
这懒汉自然不会想到,树上已经结了硕大而带刺的果实,此刻正悬在他的头顶摇摇欲坠。
随后这懒汉便躺下睡觉,摇摇欲坠的榴莲也就正正砸了下来。
可以说,懒汉的死虽无辜,但的确是“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典型。
村民们要掀倒这灵树,殊不知这灵树才是真正被天降一口锅的那个。在灵植园里好好的,莫名其妙就成了杀人凶树;至于所谓的臭味,其实是它的果香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