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有挠挠头，想到自己方才也差点被砸死，高速抚摸胸口窝，心有余悸。

旋即，赵大有又疑惑道：“可我刚才并没有踹这棵树啊，我只是……只是轻轻拍了拍它……还有，如果有榴、榴莲掉下来砸死了李铁柱，那应该有一颗沾血的榴莲在附近才对啊，怎么不见了？”

那张黄符不知何时到了谢琅手中。他将那黄符轻轻一抛，那符便定在半空中。

他道：“好问题。符箓出现和榴莲不见，都是同一个东西所为。”

这是一张以鬼气所写的幻象定止符。

符箓一贴，可生出幻象，同时定气止动。是以这符箓贴在树上时，他们看见的是繁茂枝桠摇动花叶的幻象，而不见任何果实，自然也不会有人往“果子砸死了人”上面去想；

而经过村民各种推拉挖掘又复位的一系列动静，树干晃动，这符箓已经贴得不甚牢固，所以赵大有轻轻一拍，符箓掉了，里面早已成熟得过头的榴莲就砸了下来。

她心念电闪，脱口道：“贴这张符的才是真正梦中言咒的鬼物！”并且很显然，徒良树灵不在，也应该是被这贴符的鬼物捉去了。

谢琅道：“正是。”

孟夜来在这里就卡住了，“那么它到底是个什么东——”她对着那鬼气森森的符箓上的文字盯了半天，脑海中忽地灵光一现，振声道：“是五通神，落符的乃是‘五通神’！”2

她看向谢琅，他说话不多，但她却莫名觉得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见他微微点头，她才继续往下说了。

她有一次去厉坛，正碰上矮鬼在津津有味地看本小书。她闲得无聊，便将这本图文并茂的珍藏小书借来看看。

这小书很劲爆，里面有各类知名妖魔鬼怪的轶闻往事秘辛，甚至不乏各种鬼王鬼将的私生活，十分敢写。

虽然书中所写，大部分极尽夸张，显然是杜撰。但关于“五通神”的那章，有副插图中所写的文字，正巧和这符上的文字一模一样！

谢琅嗤笑一声，“什么‘神’？一个废物鬼而已。”

百里则和赵大有一样茫然，“到底是神还是鬼？”

孟夜来道：“是鬼，但不是一般的鬼。”

赵大有曾说，他找来的各路修士，在赵府镇下各种金光符箓灵玉都没用，她原来以为是那些天师修士的修为不行，现在才反应过来——

之所以这些灵器一点效果也不起，是因为它们本是专为驱除受人厌恶为人避之不及的鬼物而炼制的，而“五通神”这种东西，恰恰是被人尊崇供奉受人香火而化作的邪祟，自然是挡不住！

赵大有道：“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有人供奉这种横行乡野、淫人-妻女的鬼物……”

孟夜来：“五通神虽然淫邪，但确能给人带来财运，所以在南境有不少男信徒，和另外一个女信徒众多的邪祟‘白龙太子’并称，都是南境有名的鬼神。”

五通神在梦中所言，“以家中女眷祀我，当使君毕世巨富”，前半句是罔顾人伦的诅咒，后半句确是泼天财运的降临。

百里切齿道：“真有人会拿家中妻女去换财运？？”

孟夜来：“书中写的是，有，非但有，还很多。”

那插图小书中便写了一个小商贩。此人娶了一个美貌的妻子，但因生意状况不佳，成日酗酒度日，冷落妻子。他妻子孤独寂寞，对丈夫越发冷漠。有次小商贩忽然做梦，梦见什么话自然不必再提，他同意了。梦醒后他离家远走一个月，再回来时，发现家中已堆满金银，妻子也怀孕了。

妻子说，有位自称五郎君的温柔俊朗的青年每晚与她共寝，这些财物都是五郎君送的。这小商贩对妻子的不忠感到愤怒，但事情是他答应的，又有这么多钱财摆在前面，便很难开口责备妻子。他生意越做越好，最后干脆成为了五郎君的忠实信徒。1

这故事听得人瞠目结舌，超越一般人的三观。

但仔细想来，却分外真实。在极致的财富面前，还能够保持三观的人，才是少数。

但赵大有默然不语，他已相信这邪物是个有信徒的鬼神。那么，它比他原先设想的恶鬼，还要更厉害。

……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东西敢自称为“神”，即是一种实力的证明。

他才燃起一点信心，霎时之间又重新坠入冰窟，这次更是狠狠地摔成齑粉。

人，要怎么和“神”斗？

一时之间，众人无声。

“没关系，没关系……诸位，你们帮我到这里，赵某已经是感激不尽……”赵大有抹了一把脸，尽力让自己站得更稳，口中喃喃，似乎是在说服自己：“人生自古谁能无死？大丈夫又何惧一死？……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就是死，也绝不能让我的家人受半点侮辱！”

一个平素怯懦好吃的富贵公子，在将死之时，却有常人没有的傲骨和清高。

忽然，青裙少女跳过来，轻轻一拍赵大有，声音清凌凌地道：“大有，你别灰心，我们一起想办法！”

赵大有的确灰心，他已不想将更多人扯进来，抬头看少女，正要谢绝，却看见她一双极清极亮的眼睛。这双眼睛里有倔强和不服输的亮色，如夜中灯火，且似乎永远不会熄灭！

他还没说话，少女又道：“那五通并非没有弱点，我们只要将他引出来，再……再捉住他。”

她本想说“再安排阴司的鬼差抓住他便是”，五通再厉害，也是鬼。是鬼，阴司就能管。

百里急道：“他有什么弱点？”

谢琅轻笑了一声，显然是嘲笑的语气，“他没有腿。”

孟夜来点点头，“书上说，‘五通生前乃是风流的富家公子，身边红颜绿鬓，最爱胭脂香粉’……咳，我觉得，这里的风流你们也可以理解为下作无耻。传闻五通少年时曾见一老鬼，甚为倾心，后来处处模仿那老鬼，甚至到了为模仿后者不惜自残肢体的地步。”

听她一口一个“老鬼”，谢琅不禁揉了揉眉心。

孟夜来道：“所以他的弱点就在那断肢上。”

赵大有顿了顿，“可是知道他的弱点也没用啊，我们怎么才能教他现身呢？”

“很简单——五通第三次入梦，你答应他便是，告诉他你选保全母亲献出妹妹，并且为了满足他的要求，不日就会帮妹妹找人家成亲，成亲当夜便可以带她走。”

“绝对不可以！”赵大有断然道：“芜儿她手无缚鸡之力，若是……”

孟夜来道：“当然不是你妹妹去嫁人，我扮成她的样子代她去。”

赵大有颤声道：“孟姑娘，你……”想了想又摇头，“不成不成，你也是个女孩子，你也有家人，我怎么能为了我自己的妹妹让你身犯险境？”

孟夜来：“你不必担心我，我既然这么说，就是有把握。”

赵大有又道：“还是不成！这么短的时间里，我要上哪去找一个愿意和你拜堂的男子？”

孟夜来道：“随便找个人就行了。”

赵大有茫然道：“随便找……我……我该找谁……”

他忽然见闲闲站在不远处的谢琅，道：“谢公子你……”

谢琅道：“我？可以啊，有空。”

赵大有：……其实他刚才本来想说的是，“谢公子你让一下，我想看看百里公子是否和芜儿的外形更加般配”。

百里点了点头，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他忽然想到一事，问道：“对了，五通给你一个月时间，还剩几天。”

赵大有脸色一下煞白，“还剩两日。”

定下计划之后，这假婚期便在明日。

离去之前，孟夜来忽然道：“这榴莲，我能不能摘一个回去，明日做成班戟带来给你们吃。”

现在她说话，赵大有哪里有不肯的？况且他对榴莲心有余悸，也不管什么班不班戟不戟的，忙道：“吃就不用了，孟姑娘你想摘多少摘多少，最好全部摘走，一个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