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夜来原先从没有见过鬼医,她在脑海中想象的鬼医，应当是个超然世外洒然不羁的隐世高人。

去到医寮见到满地狼藉，又听闻他的弟子说高人嗜酒如命,孟夜来立刻浮现出一个清癯瘦削的老者形象,道骨仙风，白胡子飘飘,说是鬼市风清扬、北境扫地僧也差不多了。

但是……眼前这个身材矮小、灵活敏捷、跳来跳去讨酒喝的红鼻子小老头是谁？

孟夜来方才思绪急转,心情复杂,但看到这个样子的鬼医，也忍不住笑出来——红鼻子老头个子虽小，却面色红润，鹤发童颜,的确有点像电影里的一个高手。

但不是风清扬，也不是扫地僧，他像熊猫阿宝的浣熊师父！

“小丫头，你见过我？你怎地认识我？哦,你是贺家丫头的朋友是不是……”

小老头醉醺醺地嘟囔，“我不想回去！不喝了不喝了,我走了！”

谢琅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一步,正好挡在小老头面前，微笑道：“莫二先生，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小老头低头看了看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皮靴，又顺着衣摆抬头看到了戴着面具的青年，酒瞬间醒了一半,就是隔着面具,他也能认出来。

小老头颤巍巍指着他,“！鬼——”

小老头说到“鬼”字，谢琅淡漠地朝雪女那边看了一眼。

那女鬼立刻原地化为一缕寒烟般的怨魂，被空中的缃叶吸进去。谢琅道：“缃叶，去找百里明亮。”

方才百里明亮和叶子游走得十分着急，只听雪女说百里瑜在鬼市的浮桥之下便走。

但鬼市浮桥千百座，谢琅此刻要缃叶押着雪女的怨魂去找百里，一是要为他们指路，二是不欲别的妖鬼知道他的身份。

那小老头好像也很会察言观色，缃叶飞走后，也不再称呼尊号，只道：“……咳咳咳……你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谢琅懒洋洋地道：“自然是为了来找你。”

听语气，谢琅和鬼医莫二先生不仅认识，还挺熟络。

“北境鬼王”虽然名声在外，但谢琅就是北境鬼王这件事，似乎知道的人不多。

就连阴司的小鬼差们也不知道顶头大老板是谁，这莫二先生却能隔着面具一眼就认出来，不亏是阴司御用的鬼医。

既然谢琅都来了，跑也跑不掉。

小老头捋捋蓬松的胡子，拧着眉头盘算了一番，咂咂嘴，转向孟夜来，道：“女娃娃，你这个甜酒，还有吗？”

孟夜来道：“您只管喝。这酒是我自己酿的，管够。”

什么，竟然是这个小丫头自己酿的？

小老头的酒虫被勾上来了，方才还在想，这么好的酒，也不知道哪里买的，比鬼哭歌坊的酒还好啊！居然是她自己酿的！

“你先给我几坛，”小老头雄赳赳气昂昂地蹿到孟夜来腿边，伸出一只手，瞅她，“我再跟你走。”

明明是谢琅在所以溜不掉了，才答应跟他们回家的，但是小老头仰着头，抬起下巴，擤擤红鼻头，愣是说出来一种“软酒硬喝”的气势。

孟夜来：“……也行。”便从袖中掏出两个圆溜溜的小酒坛子，递给小老头。

小老头抱着酒坛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全部灌完一滴也没有漏。

他“嗝”的一声，醉意又浓了几分，然后晕头转向地从怀里掏出一把丹药，倒糖豆似的塞进嘴里大嚼，嘎声哼道：“醉了好，醉了妙，醉了丹药吃到饱……再难吃的仙丹也能吃下去啦哈哈哈哈哈哈！”

这叫什么？

这就叫“仙丹就酒，越喝越有”。

看着小老头虽然身形矮小须发皆白，但一把年纪却中气十足，精力充沛，尤其是喝了她酿的仙灵酒之后没有半点反应，便不难猜到，他在入鬼市之前，应该是位高阶修士。

小老头还在那边自顾自地猛吃丹药，现在在啃一个馒头大的灵丹，……看样子快吃饱了。

孟夜来往谢琅身边凑了凑，“鬼医莫二先生原来是位丹修吧？”

谢琅颔首，补充道：“莫二先生师从紫霄真人。喝酒服丹，师门传统。”

紫霄真人？？

孟夜来震惊，紫霄真人不就是那位数百年如一日把难吃得要死的灵丹当饭吃，最后从一个全无根骨的凡人吃成全中洲修士的精神楷模的丹道大能吗？

孟夜来转向谢琅，一脸不可置信，问：“所以……修仙界的那个笑话是真的。”

谢琅莞尔道：“什么笑话？”

孟夜来小声：“……剑修穷逼，丹修酒鬼。”

剑修的穷，是自可以吃得差，穿得破，但是他们的剑必须体体面面的，这一点应该已广为流传到妇孺皆知的地步；

但是丹修大多是酒鬼这一点，可就是修真界内部流传的笑话了。

一来是因为丹修本来便少，二来是“炼制的丹药太难吃要把自己灌醉才能吃下去”这件事实在是有点难以启齿。

寻常的修士要服食丹药，再难吃，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

但是丹修不一样。

丹修以丹入道，所炼制的每一颗丹药必须细细尝过，才能品评出这一炉药是否变异，是否能用。更别说他们平常还要额外服食丹药来精进修为，双管齐下，对舌头的摧残不是一般的大。。

正所谓“酒把人灌醉，丹让人流泪”，在不是必须要“品尝”丹药的时候，大多数丹修会用酒水送服。

谢琅只笑，不予置评。

小老头啃完丹药，酒劲就过去了。就好像麻药过去了，痛劲儿就上来了一样，即便是回味，这些丹药也难吃得人直揪胡子，五官乱飞。

小老头本是鹤发童颜，走出去被人尊称一句“老神仙”也十分令人信服。只是此刻他苦出满脸褶子，堆得像朵花，红红的酒糟鼻就是这朵皱纹花里的点睛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