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吐舌头,连呸了好几声,发自肺腑地嚎啕道:“酒喝的还是不够烈,不够多,不够醉!”
看到传闻中大名鼎鼎的鬼医这个样子,孟夜来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医寮里的那个小道童说鬼医喜欢出去喝酒了。
要是在医寮里这样,那些病患心里该多么幻灭啊……
……
三人往鬼哭歌坊之外走去,绝壁旁边悬停着不少小鬼驾驭的幽灵舟。
“引路大王”架着一艘华丽的幽灵舟咻的一下停到面前,热情挠头道:“二位,又见面了,哈哈哈真巧啊。”
自然还是谢琅安排好的。只是这小鬼不知道谢琅在绝壁悬崖上已经和她说了实话,还在尽职尽责地装偶遇路过。
那小舟的船舷甚高,寻常人需要借力才能跳上去,于是谢琅无比自然地伸出手。
红鼻子小老头怪不好意思的,扭捏道:“哎呀,虽说是要尊老爱幼,你这么客气怎么好意思捏——”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但是行动上可没半点不好意思,蹦哒着往上跳,顺势就要踩着谢琅的手跳上船去。
谢琅微微一笑,他没有动,但是莫二先生不知怎么的,愣是扑了空。
小老头在半空中顽强地一蹬腿,如同青蛙扑水一般,跳入船来,白白的胡子盖了一脸,切齿道:“尊老爱幼你们懂不懂!”
没人理他。他只好跳起来扒在船舷上往下看。
只见谢琅伸手,那青裙少女好像又有点害羞,但又毫不扭捏,落落大方地把手交给他。在青年平稳有力的掌心轻轻一按,她便借力飞上幽灵舟。
少女笑得满目潋滟,绿裙如云,身姿楚楚,十分好看。
这倒罢了。
但他认识谢琅将近百年,可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般温存的神色。
两人身上的那种默契和暧昧的氛围,就是瞎子也该看出来了,更何况,他莫二又不是瞎子。
幽灵舟往医寮飞去,小老头靠在幽灵舟上,咂咂嘴,只觉得这丹药啊,甜在眼里,苦在嘴里,酸在心里,偏巧回味起来还津津有味。
青裙少女看看小老头,有点不好意思,在袖中翻了翻,掏出一把糖果,递过来,“鬼医前辈,吃点糖,压压舌根。”
其实最适合压舌根的当然是甜甜圈,只消吃一个,再难吃的丹药,也能被这股甜蜜蓬松的味道压下去了。
只是想到才和谢琅一起吃过甜甜圈……孟夜来悄悄看了一眼谢琅,唇角不自觉地弯起来,眼底的笑意亮晶晶的。
少女心想,还是算了吧,她不舍得。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小姑娘脸上总是笑眯眯的,这一声“鬼医前辈”叫得小老头十分舒坦。
莫二哼哼道:“女娃娃,见识短了吧?又不是寻常人喝药,丹药之苦,怎么能用寻常的糖果压下去?”
这一把糖果,每一颗都包上油纸,糖衣花花绿绿,还挺好看的。
少女不介意,也不勉强,自己剥开一颗,然后又问谢琅要不要。
谢琅自然是要的。她剥了一颗递给他,两人一人一颗糖,也没有说话,但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一副好像很甜的样子。
小老头看得眼馋,搔搔头,缓缓伸手过来:“那我也尝尝。”
剥开糖衣,什么嘛,不过就是块普普通通的方块糖,好像是麦芽糖,里面掺了点花生仁而已。
随手扔进口中——麦芽糖浓郁的香气,甜味绵长,奶香味蔓延开来,不软不硬,恰到好处的有嚼劲,还能咬到大粒的香脆花生。
一小块普普通通的糖果,居然把丹药残留的味道冲淡。
小老头奇道:“你这是什么糖?”
少女道:“是花生牛轧糖。”
“没听说过!”
少女笑笑,“丹药有成千上万种,糖果也有成千上万种,前辈总不能全听说过吧?”
小老头道:“那我炼丹和你做糖果怎么能一样!”
少女笑眯眯,就事论事道:“是不一样。能做糖果的东西大都可以用炼丹,但是那些用来炼丹的东西可未必能做成好吃的糖果。”
寻常的丹修听到这话大概要生气了,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说做吃食比炼丹还难?
可是眼前的小老头却没有生气,不着痕迹地抓了一大把糖搂在怀里,吃了一个又一个,含含糊糊地道:“要我说,你说的这两样,都不难。难的是炼出不难吃的丹药,和做出同灵丹一般饱含精气的吃食。……说起来,你那甜酒里面灵气流动,倒是很有几分那个意思,只不过灵气太浓,一般的修士喝不了。”
孟夜来心中一动,做出同灵丹一般饱含精气的好吃甜品,这岂非就是她一直想要做到的事情吗?
鬼医居然三两句便点出了她做那仙灵酒的问题。
小老头嘎嘎一笑,话头陡转,“所以,不若全部给我老人家喝吧。”
正说着,袖间的纸无常悠悠飞出来,黄纸小人里传来百里明亮的声音,“孟姑娘,谢公子,我找到人了。……情况不太好,小鱼昏迷不醒,冰柱里还冻了别人,我带他们去医寮。缃叶领着阴差去救剩下的人了。”
小老头闻言,登时气鼓鼓的,冷声插话道:“唉!医寮是你家啊,怎么不问问我就把人往里带?”
孟夜来:“三十坛甜酒,让我朋友带伤员回来。”
小老头伸出一个巴掌:“五十坛。”
“四十坛。”
幽灵舟稳稳停在医寮的青草地前,红鼻子小老头跳上船舷,迎风捋捋胡子,这时候还真有点道骨仙风的高人样子了,悠然道:“那叫你朋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