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近朱的面容掩映在碧纱宫灯的照影里,脸上露出庄肃表情:“娘娘放心,卑职以身家性命作保,愿为娘娘效死力。”
皇后听着何近朱的话,绕着他慢慢走了一圈,镶珠含光的彩缎鞋面在裙裳之下若隐若现。
灯烛的火芯燃烧不止,她忽然驻足,鞋尖轻踩他的手指,像训狗一样碾磨他粗糙而坚硬的指端。
他再次开口道:“卑职与罗绮无媒苟合,做过露水夫妻,此乃十年前的旧事。十年已过,露水也干透了,卑职心中无情无绪,只恨罗绮擅作主张,坏了娘娘的筹谋。罗绮晓得娘娘的大计,存心背叛娘娘,不死不足以谢罪。”
皇后似笑非笑:“哦?”
何近朱跪拜叩首:“卑职早就有了妻室,儿女双全,托了娘娘的鸿福,全家的恩宠都仰仗于娘娘。”
“是啊,”皇后坐在近旁一张软椅上,“你要多为你的儿子做打算。”
何近朱的神色甚是惊骇,忙道:“娘娘!”
皇后亲自倒了一杯凉茶。她红唇微抿,沾了湿润的茶水:“何故摆出一副失张失智的脸孔,你在宫里待了十多年,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还得再多练一练。即便天塌下来,终究是本宫一人撑着。”
他们二人的呼吸声一急一缓,何近朱的额头滚下一颗冷汗。
皇后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说:“八皇子要承继大统,本宫需得手握钱财、粮饷和兵丁。奈何三虎寨也是本宫的一枚弃子。本宫想要挑拣公牛母羊,不像从前那般容易。”
她缓缓地伸长手指,端视着自己缀满珠宝的护甲:“八皇子的兄姊均非庸才,本宫应当坐山观虎斗。等到八皇子的兄姊全部斗败,八皇子便能即日即位。”
何近朱沉声道:“娘娘是命定的皇后,洪福齐天。八皇子真龙转生,定能登基为帝、坐拥天下。”
他低垂着头,目光落在地上。
皇后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问道:“嘉元长公主可还是老样子?”
“卑职近日去过养蜂夹道,”何近朱如实禀报,“嘉元长公主日夜哭泣,双目失明,喉咙嘶哑,早已是百病缠身。娘娘您暗中送与她的棉服、锦被、饭食和草药……她怕是无福消受了。”
皇后依旧无悲无喜,只问:“大夫怎么说?”
何近朱神思一顿,才道:“大夫说,嘉元活不过明年冬天。”
“也罢,”皇后闭上双眼,喃喃自语,“唯人性命,长短有期,人亦虫物,死生一时,任她早死早解脱。”
今夜的宫宴按时举行,永安宫内热闹非凡,管弦之声悦耳悠扬,舞姬之姿绮丽曼妙,案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醇酒琼浆。
纵然谢云潇出身于大梁朝数一数二的世家贵族,他也没见过这些花样百出的佳肴美食。
华瑶的筷子指向一道菜:“这个叫做闭月羞花,盘中堆砌着花朵和月亮,每一片花瓣都是鱼肉、松茸、蟹黄、虾仁碾制而成,过油炸透,清脆爽口。”
她筷子一动,又夹起一只扇贝:“这个呢,叫做西施含珠,贝壳里头含着一块御膳房特制的肉丸,肉质香嫩柔滑,就像美人的舌头一样。”
她咬了一小口,才说:“嗯,滋味甚美,但是呢,总归还是比不上心肝你的……”
“殿下,”谢云潇打断她的话,“此时耳目众多,不宜谈论私事。”
皇帝、皇后和太后均已驾临,筵席上坐满了公卿王侯。
众人推杯换盏,谈笑自若,时常有人把目光悄悄地投向谢云潇。但因他是四公主的驸马,又是谢家的贵公子,前不久还在战场上宰杀了一大批羯人,无人胆敢上前与他搭话。
按理说,谢云潇与华瑶新婚燕尔,皇帝应当传召谢云潇上前觐见,亲赐他金银宝物以及美玉锦彩,以示天家对于驸马的恩宠。
但是,直到这一夜宫宴结束,皇帝也没传过一道圣旨。他始终高居上位,从高处睨视着众人。
圣眷是普天之下最润泽的雨露,皇帝只愿把雨露赐给近臣或纯臣。
皇帝忌惮镇国将军已久,更不能见到华瑶因为谢云潇这一桩婚事而牵扯世家之权势。他紧按酒杯,皇后便柔声道:“陛下?”
皇帝道:“那位谢公子,确然一表人才。”
皇后立即奉承道:“臣妾听闻,镇国将军广邀天下名师,极力栽培谢公子,果真有了天大的造化。谢公子文武双全,学识精纯渊博,武功天下无双。他不仅在雍城手刃了羯国第一高手,还能在三两招之内,战胜二皇子……”
皇帝的低沉笑意似是从喉咙间滚了出来:“皇后所知不少啊。”
“让陛下见笑了,”皇后温言软语道,“四公主和四驸马保家卫国的事迹传遍了京城,宫里的下人们口口相传,臣妾略有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