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半梦半醒间,廖初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梦。
梦里有一只毛色雪白的猫,张开粉红色的肉球爪子,冲自己张牙舞爪。
他伸出手去,稳稳捏住了猫咪的后颈皮。
刚还嚣张至极的猫儿瞬间乖巧,四只小脚悬空蜷缩。
喵喵叫着,软乎乎的。
猫咪的白毛好像还有点自来卷。
廖初挺稀罕,才要去摸摸时,对方却突然扭头,狠狠咬了他一口。
然后他就醒了。
“梦啊……”
廖初盯着雪白的房顶,喃喃道。
白猫。
卷毛。
脖子……
他下意识举起手看了看。
这个梦,好像不太对劲……
廖初索性起床洗漱。
他先去看了果果。
果果还在睡。
小姑娘长大了不少,但睡姿依旧豪放。
廖初看着她面朝下,撅着屁股趴着的体态,忍不住将一根手指放到她鼻端。
嗯,确实有微弱的气流有节奏地流出……
他松了口气,又轻轻带上房门。
这里的房子都是南北通透的格局。
步入客厅,南可望阳台,北可观小花厅。、
有太阳的时候,整栋房子都特别亮堂。
透过北面小花厅的巨大半窗,就能直接看到后方楼层的阳台。
后面八楼的阳台窗帘还拉着,想必主人没起。
廖初洗漱完毕,简单做了下运动,又去看昨晚泡好的红豆。
他今天准备给果果带蛋烘糕,暂时准备了两种馅料:
白糖芝麻和红豆沙。
先在这边煮好红豆沙,等会儿带去餐馆做就很方便了。
蛋烘糕起源于清朝道光年间,现在是四川的名小吃。
从它的名字就可以看出,这样点心的主要原材料就是鸡蛋。
至于馅料……
在吃这一方面,中国人向来以思维敏捷而著称。
所以只要自己喜欢的,都可以加。
在许多传统的中式糕点中,豆沙都不用煮得太细。
可能跟传统文化里包容和刚柔并济之类的思想有关,粗中有细的口感,尤其受到推崇。
试想一下,在细腻甜美的豆沙中,突然冒出来几颗完整柔软的豆子,该是多么满足的感受!
大约会有种中奖的窃喜吧。
冷水浸泡一夜的红豆涨大了不少。
廖初用清水淘洗几遍,往锅子里加了一点白糖,慢慢熬煮起来。
加了糖的东西急不得。
火一旦开的大了,要么糊锅,要么掺杂了焦糖味,很容易盖过豆子本身的香甜。
汤汁逐渐变的浓稠。
甜美的幽香在清晨的空气中缓缓扩散。
“舅舅~”
睡眼惺忪的小姑娘踩着拖鞋走出来。
她被香味唤醒了。
小姑娘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循着香味,准确搂住廖初的大腿。
“饿了……”
肚肚都扁啦!
说完这话,她就像橡皮泥一样淌到地上。
廖初把她抱到椅子上,熟练地梳了个马尾。
“去洗脸刷牙,等会儿咱们去餐馆吃饭。”
小姑娘送上一枚香香软软的早安吻,乖乖去洗漱。
洗完脸之后,又认认真真涂儿童霜。
舅舅说啦,天冷了,要抹香香。
不然脸蛋会变成红屁股的。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迫不及待的跑到后窗处,掂着脚尖往后看。
“鱼鱼老师~”
小姑娘把手放在嘴巴旁边,做成喇叭的形状,一开口,却是微弱几不可闻的气声。
舅舅和鱼鱼老师都说过,不可以大声喧哗的。
仿佛是约好了一样。
几分钟后,后方八楼的落地,窗帘刷的一下被人拉开。
穿着白色睡衣的青年出现在客厅里。
距离很远,其实根本看不清脸,但果果还是一眼认出,就是心心念念的鱼鱼老师。
她拼命挥着小手,再次发出除了自己之外,根本不会有第二个人听见的气声:
“鱼鱼老师早呀!”
廖初过去瞅了一眼,发现余渝也在那边挥手。
两栋楼间距将近四十米,从这边望过去,只能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型。
张牙舞爪的。
大清早的,还挺有活力……
廖初失笑。
果果就超级满足的跑去拉二胡了。
学习乐器需要坚持练习。
搬家之前,廖初特意请专业人员把其中一个房间做了隔音处理。
这样一来,果果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练习,也不用担心扰民了。
等红豆沙熬得差不多了,廖初又往里面加了一点今年新得的桂花蜜。
桂花红豆沙,最是相宜。
“好甜哦~”
抱着那一大罐桂花红豆沙下楼时,小姑娘一路都在眼巴巴瞅着。
她也不说要吃,可满脸都写着渴望。
廖初空出一只手来揉了揉她的脑瓜,“等会儿吃好的。”
“好呀~”果果欢快地答应,扭头冲来人喊,“鱼鱼老师,有甜甜的红豆沙呀!”
地上已经开始有薄霜了,绿化带里的草木边缘也嵌了一层银边。
被太阳一照,像撒了一层碎金。
红豆沙?
余渝本能地望过来,眼睛亮闪闪的。
看着这一大一小脸上如出一辙的“想吃,但是我不说”,廖初就觉得有些好笑。
“走吧。”
“哦~”
两人齐声应道。
昨天半夜略降了几滴雨,就把今天的日头冻得晦暗了。
仿佛有些阴天的意思。
西北风乍起,过夹道时呜呜咽咽,已然颇具威力。
果果的校服外套已经换成更具保暖性的羊绒大衣,廖初也穿了件深灰色的。
那外套极长,剪裁恰到好处,宽肩往下急剧收缩,勾勒出穿着者倒三角的身材。
四片式下摆在膝盖上方,走起来轻轻翻飞,极有气势。
旁边的余渝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又一眼。
有点羡慕。
果然个子高了穿风衣就是好看。
第三眼时,就被人抓住了。
廖初扬了扬眉毛,眼底隐隐泛着笑意。
也不知怎么想的,余渝一下子就把外套领子立起来了。
把自己的脖子裹得严严实实。
廖初直接就笑了。
余渝:“……”
笑屁哦!
你个生不逢时的!
他们到餐馆时,关文静等人已经系数就位,将里里外外打扫的干干净净。
送来的食材也交接完毕。
廖初仔细检查一遍,在拿过来的单子上签字。
打下手的人多了之后,做老板就真的省心。
一夜低温发酵过后,面坯早已膨胀。
廖初指挥着几个帮厨切成分量等同的剂子,自己则去调馅儿。
一般的步骤可以交给下面的人,但调味至关重要,他们还把握不住。
肉和菜都有人切好了。
廖初看了眼,随手指出几处不足,四个帮厨赶紧记下。
哪怕四个人里足有三个,比廖初的年纪还大,可依旧学得认真。
隔行如隔山,普通人可能很难想象廖初在烹饪界的地位和意义:
这样年轻,这样的成就……
能成功应聘,每个人都是过五关斩六将,竞争之激烈难以言表。
人的名树的影,他们都是奔着拜师来的。
历史悠久的职业大多讲究师承,厨师也是。
从烹饪学校毕业,就好比孩童学会走路,离跑,可还远着呢!
只有真正拜到名师门下,学会了独一份儿的技巧,那才是真的成材了。
虽然廖初明确表示暂时没有收徒的意思,可能在这种级别的大厨手下工作,本身就是难得的机遇。
可能对方随口指点的一句话,就能叫人豁然开朗。
熬几年下来,哪怕没有师徒缘分,再历练几年,也就能独当一面了。
没有师徒名分,可廖初大部分操作根本就不瞒人,大有“能学的会你们尽管学”的架势,四人就很感激。
就好比这会儿做蛋烘糕,怎么调面糊,怎么弄火,怎么找平,廖初都是敞开做的。
厨师行当里分红案白案,绝大部分人只能专精一种。
可在这位年轻的老板手上,好像并没有绝对分明的界限。
他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信手拈来。
只有真正的内行人才知道这多么不容易。
这会儿还早,客人没没到,店里只有余渝和果果两个。
两人动作一致地坐在后厨玻璃墙对面的桌上,托着下巴,笑眯眯看着。
蛋烘糕,听着就好吃!
今早主打包子,上笼屉之后会有一段时间空档。
四个帮厨忙活完了,便轮流来廖初这边取经。
其中一个叫胡海,今年只有二十岁,年纪最小,胆子也最大。
他看着那一盆面糊,先在心里大略算了下,这才大着胆子道:“老板,这能做百十个吧?”
其余三人就都看他。
你怎么敢开口啊!
廖初目不斜视,“一百个。”
胡海啊了声。
“一百个。”廖初终于抬眼看了他们四个一圈,“做厨师的第一步,了解自己手下过的食材。”
如果连多少量能多做少都估摸不准,只能有两个结果:
要么不够,要么浪费。
干脆别做了。
胡海脸上刷的红了。
其他三人都跟着说“知道了”。
玻璃窗外的余渝和果果听不见里面的谈话内容,可还是下意识缩脖子。
余渝小声道:“廖先生好有威严……”
果果问:“什么是威严?”
余渝想了下,学着里面的廖初板起脸,又手动把嘴角抹平了,瓮声瓮气道:“这就是威严,见过老爷爷吗?”
果果咯咯直笑,突然道:“舅舅,饿了!”
余渝:“……”
他本能地转头,脸上拙劣的表情模仿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廖初皱眉,搞什么鬼。
隔着玻璃,他就看余渝和果果不知说了句什么,两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廖初:“……”
真该紧紧后颈皮了。
吃过早餐,廖初亲自拿着三个零食盒子出来。
里面装的是蛋烘糕,刚才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尝过了。
被折叠成半月形的蛋烘糕是漂亮的金黄色。
外壳薄而脆,内里却十分柔软。
咔嚓嚓咬下去,一口就能吃到里面满塞的馅料:
白糖芝麻淳朴而悠远,仿佛跨越时光的古老钟声,在口中回荡了一下又一下。
桂花红豆沙甜而不腻,淡淡的桂花香,就像夏日西瓜里最中心的一口,清新爽口。
偶尔吃到大颗的豆子,令人尤其惊喜。
一盒自然是果果的,另一个是倩倩的,那么还有一盒……
被骨节分明的大手推到余渝面前。
喂猫的。
余渝十分惊喜,又有点不好意思,才要说话时,脖子上就被掐了一下。
廖初忍笑,看着他恨不得头发都炸起来的样子,心情十分愉悦。
别以为刚才你在外面说我坏话我不知道。
余老师捂着脖子落荒而逃。
明天要穿高领毛衣,他愤愤地想着。
“娘啊,到了,咱下去吃个早饭吧?”
应天长对副驾驶上的老太太道。
老太太约莫七十来岁年纪,头发花白,但精神很好。
听了这话,她就撇了撇嘴,“有啥好吃的,都不如咱自己家包的大馅儿水饺、大包子。”
应天长哭笑不得道:“这家可有名,网上吃的人都说好,咱去尝尝。要是实在吃不惯,咱就买了材料回酒店自己包!”
带着老娘出门自驾游,已经有将近一个月了。
老太太从一开始的半推半就到后面的兴致勃勃,再到如今的兴致缺缺,变化非常之快。
从几天前开始,老太太就嘟囔外面的饭菜吃不惯,不香,闹着要回家。
风景固然好,每天跟儿子吃喝玩乐也不错。
但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终归四个字:
故土难离。
应天长好劝歹劝,又从网上看到最近特别火的廖记餐馆,这才连夜进入清江市地界。
快八点了,习惯了早起的老太太也真饿了,就自己下了车。
母子俩的脚刚一落地,就本能地抽动鼻翼:
“哎呦,什么这么香?”
廖记餐馆的官方talk账号正式运作后,廖初就开始把每天的特色菜品拍照上传,一天三顿引得网友嗷嗷乱叫。
应天长赶紧掏出手机看了眼,顿时喜出望外,“娘啊,这不是巧了吗?今天早上他家卖山东大包!”
老太太立刻探头往他手机上瞅了眼,“嗯,看模样倒是不糙……”
那就去尝尝!
只是闻着……咋还有股羊肉味?
娘儿俩到时,店里已经人头攒动。
应天长眼疾手快,正好瞅见一对情侣吃完了要起身,忙先过去放下随身背包,又回来搀扶老娘。
老太太挺要强,一脸嫌弃地避开他的胳膊,“我又没瘫!不用你扶。”
正好隔壁桌就是宋大爷和李老爷子,听了这话就笑,“老姐姐高寿?身子骨挺硬朗嘛。”
老太太一看是同龄人,心里畅快,就把左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在一起,“74啦!人都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也是快入土的人啦。”
众人就都笑,纷纷道:
“您耳不聋眼不花的,少说还有30年大寿,怕什么!”
老太太连连摆手,一脸惊恐。
“可不敢,可不敢,能动弹得动自理了就行,也不强求什么长命百岁,成儿女的负担……”
“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呐,跟儿子来探亲?”
一说起这个,老太太老骄傲了。
“那是俺儿,”她指着正在跟服务员详细咨询的应天长道,“说俺累了一辈子了,也没机会出来玩玩,非拉着出来弄什么自驾游。”
虽是抱怨的话,可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上仍放着光彩。
去年老伴儿去世,儿子吓坏了,见天守着她,生怕有个什么。
她自己倒看得开。
人生下来就是奔着死去的,早晚有那一天,怕什么呢?
可儿子不愿意,又懊悔父亲在世时没能好好陪伴。
后来还是儿媳妇做主,撵他带着自己出来玩……
正说着,应天长回来了。
“娘,我问过了,人家今天早上卖三样包子,新疆的烤包子,还有咱们山东的白菜猪肉包子和素三鲜包子。我先一样的要了俩,又要了一罐小米粥,不够咱们再加。”
老太太闻言十分稀罕,“那包子还能烤着吃了。”
刚才跟她说话的几名食客就笑,“羊肉的,能吃,好吃着呢!”
自从又招聘了几个厨房帮手之后,一应洗菜,切菜,配菜等零碎活都不用廖初再沾手,偶尔几样简单小菜也可以交付。
他反倒清闲下来。
不过,他偏偏又是个闲不住的人,于是店里的饭菜品种越发多样。
就好比今天早上,光包子就弄了三个种类。
有口味浓烈的羊肉,有大众化的猪肉,还有照顾素食主义者们的素三鲜。
甭管你爱什么,来了总不落空。
等包子的过程中,周围的食客们又跟应天长娘俩闲聊。
“你这么带着你娘出来,你媳妇乐意?”
应天长就笑,“这主意还是我媳妇儿出的呢。”
话音刚落,老太太就竖起大拇指,“俺那个儿媳妇真是没得说。”
她又指了指人高马大的儿子,“孝顺爽利,有文化,比俺儿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