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尔朱荣与亲信们透底的时候,元子攸也在进行着最后的串联工作,这其中最重要的人物是武卫将军奚毅。
河阴之变后,尔朱荣与洛阳禁军的首领,也就是领军将军元鸷达成了事实的结盟,元鸷负责看管皇帝。
但随着庆之入洛和邙山之战两件大事的发生,本就资历、威望不足的领军将军元鸷,在嫡系部队折损殆尽后,迅速地失去了与尔朱荣合作的资格,被一脚踢开。
取而代之的是,杨津担任名义的禁军统帅,也就是领军大将军,而尔朱荣的亲信奚毅则成为了禁军实际的管理者。
但让尔朱荣没想到的是,这次他看走眼了,奚毅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魏重臣。
不奇怪,大魏享国百年,有些忠臣孝子那可再正常不过了,在历史的东西魏,不管权臣如何一手遮天,名义还都是要有个大魏天子压着的。
元子攸对于奚毅这个尔朱荣安插在自己身边的钉子,可谓是倾心接纳,奚毅也表现得非常忠诚,可奚毅的真心到底如何,毕竟隔着一张肚皮,也不能剖出来给元子攸看看。
可目前事情已经到了不得不发的地步了,武卫将军奚毅掌握着宫中禁军,是元子攸无论如何都绕不过的。
今日,就在元子攸于明光殿想召奚毅前来,再次试探一番的时候。
却没想到奚毅未披甲,径自闯了进来。
“将军是奉了太原王的命令来杀朕的吗?”
殿中空旷无人,这座宫殿本就是在曹魏旧宫的基础匆匆改建而来,远比不得洛阳的富丽堂皇。
元子攸孤独地坐在龙椅,或者准确地说,他被巨大的龙椅所包裹了起来。
奚毅摇了摇头,隔着十几步道:“我奚毅宁愿为陛下效死,也绝对不会为尔朱荣那契胡卖命!”
“将军想对朕说什么?”
元子攸遥遥地凝视着奚毅,他的心脏在“砰砰”直跳,元子攸敏锐地意识到,自己计划中最关键的一块拼图,似乎集齐了。
“尔朱荣即将到达邺城,若陛下还是坚持不肯给他加九锡,就会以游猎宴饮的名义将陛下诱出城外,径直裹挟奔至晋阳,随后宣布迁都平城,再然后,便是行废立之事。”
如同空气凝固一般的寂静过后,元子攸艰难地开口。
“奚将军”
元子攸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走下龙椅,竟然拉着奚毅的手,拜倒在他的面前,吓得奚毅连忙也跪了下去不敢看元子攸。
“朕如今的情况,你是清楚地,即便是死了,诛杀尔朱荣这件事朕也一定要去做,更何况未必会死呢。”
元子攸自嘲地笑了笑,道:“朕倒是羡慕起了长安城里的元冠受了,那位才是真正的天子,一言九鼎,言出即敕,朕算个什么天子。”
“不过。”元子攸眼神坚定,道:“朕宁愿像高贵乡公曹髦那样,因诛杀权臣司马昭被贾充所杀,也不愿意像常道乡公曹奂那样苟活!”
奚毅重重叩首,沉声道:“臣愿为魏臣死,不愿为新臣活。”
“啪啪啪~”
元子攸的击掌声回荡在空旷的明光殿中,几人复从屏风后转出。
领军大将军杨津,车骑大将军源子恭,冀州刺史高氏阀主高乾,中书令魏兰根,御史中尉高道穆,黄门郎杨侃,前吏部尚书李神俊。
这些铁杆帝党汇聚于明光殿中,也便意味着他们再无任何退路可言了。
领军大将军杨津亲手扶起皇帝元子攸,而元子攸则拉起了跪倒在地的奚毅。
杨津肃声说道:“陛下,东汉末年时,王允诛杀董卓,便因未赦免西凉军中其余军头将领的罪责,而遭到反噬。陛下若欲诛尔朱荣,尔朱氏其余人定要赦免,稍后再徐徐图之。”
元子攸点了点头,尔朱家的几个拿得出手的人物里,尔朱兆坐镇晋阳,尔朱天光坐镇山东,尔朱仲远坐镇秀荣川老巢,尔朱世隆则在邺城。
除了尔朱世隆必须杀,其余人元子攸便是想杀,也有心无力。
至于高欢、贺拔岳、宇文泰这些人,说实话,现在他们也就是在尔朱荣集团内有点地位,还是那种中坚力量,却入不得邺城众人的眼。
“党王元天穆呢?”
尔朱荣河东军事集团的二把手,也是大魏宗室,这人地位特殊且敏感,是不能不将其考虑进去的。
中书令魏兰根略一思衬,答道:“尔朱荣与元天穆一并诛杀便是了,若未杀成元天穆,尔朱荣死后,元天穆与尔朱氏定不相容,除了尔朱荣没人能镇得住元天穆。”
此间道理再显然不过了,若是尔朱荣死了元天穆没死,元天穆跟尔朱荣再铁,地位再高,对于尔朱氏众人来说,终究他还是姓元的。
元子攸叹了口气,从脚底一阵凉意传来,他又想起了昨晚那个梦,最近他的睡眠非常糟糕。
“朕昨日做梦,梦见自己手持一把刀在砍自己的手指,十指都被砍掉却不觉得疼痛,今日谋此大事,不知是吉是凶?”
高道穆见元子攸还有些忐忑,鼓舞他说:“蝮蛇蛰手,壮士解腕,割去指节与解腕有何不同?除去大患就是吉兆。”
殿中众人皆点头认可了高道穆的说法,事到如今,元子攸是不能有任何退缩之意的。
“若行刺,明光殿如何?东阁可藏十余甲士。”
元子攸这句话问的是在场知兵的大臣,如杨津、杨侃、源子恭、奚毅等。
而他们在细细打量了一圈明光殿的环境后,都表达了对这个方案的认可。
奚毅提醒元子攸说:“陛下,尔朱荣腰间常带一把刀不离身,危急时刻他可能会抽刀伤人,还请陛下到时候起身躲避。”
元子攸拍了拍自己的袖子,那里也藏有一把很短的刀,几乎没人知道,元子攸在无数个难眠的夜晚,回想起了河阴衣冠涂地的地狱场景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摩挲着刀鞘,练习着一个重复的,抽刀直刺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