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誉的生母文贵妃,是在他进军营的那年冬至病逝的,他自小与母妃的感情很好,别的皇子都在皇子所长大,他则是养在文贵妃膝前。
他走之前,还笑着说要打胜仗回来,给她长长脸。
可没想到的是,母亲早已身染恶疾无药可医,终究没能熬过那个秋天。
等他欢喜归来时,等待着他的不是庆功,而是白丧。
年幼的五妹妹抱着乳娘,哭着问他,为何母妃病榻前没有他的身影,抽噎着说即便是母妃临终前,也不许让人将她的病情告诉他。
一个富有四海,万人之上的皇帝,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一个驰骋沙场,满口孝心的儿子,连母亲病危都不在身边。
那时最讨厌人成了父皇和皇兄。
周誉甚至没能赶上见母妃的最后一面,那段日子他陷入了无尽的自责和痛苦,成宿成宿的头疼欲裂睡不着,御医也瞧不出是何病症,只能归咎于头风症。
唯有吃药施针才能勉强入眠,这导致他的性子格外的古怪,易喜又易怒,时常是上一刻还在说笑,下一瞬就挥了刀。
且还没过完年节,他就又赶去了军营,一连几年都不曾回京。
直到父皇发病,他才疯了般的奔驰千里,赶回京都,好在那次只是虚惊一场。
但也是那次回京时,有人献上了一个玉枕,说是寒玉所雕可治头风症,他不信这些无稽之谈,就将玉枕丢在了库房。
机缘巧合下,庄嬷嬷将这玉枕取了出来,那夜他竟是意外的好眠,一夜无梦到天明。
从那日后,这个玉枕便从不离身。
不知过了多久,有日,他像往常一样枕着入眠,梦中却出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子。
她背对着他,身穿浅杏色的裙衫,坐在铜镜前梳发,初阳从窗边照进,落在她的发梢她的香肩,温柔又静谧。
她有头乌黑如瀑的长发,在指间穿行,等到梳完,就提着裙摆出了门。
那是个不算宽敞的小院子,整个院子好似只有她在,处处都显得很是幽静别致,她穿过竹林绕过石亭,到了一片花园。
接下去便是她在不厌其烦地打理花草,周誉觉得很奇怪,他想看清她的面容,可不管如何靠近,都无法看清。
且他从不会花费时间在无用的事情上面,像这样看着一个人种花,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梦里的他,却丝毫都没有不耐烦,甚至尤为专注,好似光这么看她种花,便能让他燥怒不安的心平静下来。
她好似在等什么人,但直到落日那人也没有出现。
他看着她一个人返回屋内,独子用膳沐浴,而后看书写字再上榻休息。
在她入眠的那一刻,周誉睁眼醒了过来,望着床幔,方知那令人心安静谧的一日,原来都是梦境,只觉恍然若失。
他没想到的是,那梦只是个开始。
从那往后,每夜他都会梦到她,看书时的她,种花时的她,捡着小狗温柔轻抚的她。
周誉起先以为是魇,甚至萌发出将这玉枕丢弃的想法,可到最后都没舍得,便是为了梦中片刻的宁静,他也不愿舍弃。
直到那次庆功宴,他饮多了酒,再次梦见她时,她已在他怀中,在他身/下。
第二日,周誉起身看着凌乱的被褥,以及明晃晃的玉枕,头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当即让人将这玉枕连同被褥一起丢弃。
但不到半个时辰,他又亲自去捡了回来。
而后夜夜春思,食之入髓。
在周誉回京的那夜,他赶走了不着寸缕的女子,再梦见她时,看清了她的模样。
醒来后,他按照梦中的记忆画了幅画,让人满城去寻人,他记得那个小院,记得屋内的摆设,记得后院她亲手栽下的花。
院子倒是被他寻着了好些类似的,可不管怎么找,都没有她的身影。
她予他安眠,予他幻梦,予他内心的平静,更予他梦醒后的怅然若失。
雀鸟在笼中鸣叫了不知多久,周誉缓缓从梦中醒来,睁眼看着空荡荡的身侧,静默片刻下了床。
从书架上拿下一个锦盒,里面放着纸张有些泛黄的画卷。
将画卷打开,上面清楚地画着一个明艳的女子,鼻翼上有颗浅浅的小痣,浅笑着比春花还要娇艳。
周誉的手指轻轻抚上画中人的面容,心中便有种别样的安宁。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沈菱歌和他梦中的女子越来越像了,偶尔的狡黠浅笑,都越来越像了。
这世上竟真有这样巧的事?
至于到底是或不是,或许很快便能知道了。
“王爷,该上早朝了。”
周誉关上鸟笼,淡淡地嗯了声,便有仆从进来伺候他洗漱更衣。
“上次让你们去找的,找到了吗?”
“已经按您的吩咐,找着了,过几日便能送过来。”
“小心照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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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菱歌回到家刚坐下,就见春杏快步进来,“姑娘,有老爷的家书。”
这可真是心有灵犀,她刚让云姑去送信,没想到父亲的家书就先送回来了。
她赶紧打开,一目十行地往下看,越看神色越欢喜,春杏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地问了声:“姑娘如此欢喜,想必是老爷此行很顺利。”
“爹爹说他过两日便要回来了。”沈菱歌的喜悦之情难以遮掩,父亲离开将近两个月,不仅发生了很多事,让她无措,更多也是因为想念。
沈博简信里说,此次洽谈生意很是顺利,缩短了将近一半的时间。几日前就已在动身返程了,算着日子,应是过两日便能进京。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听到春杏的声音,沈菱歌的笑才收敛了些,春杏是季氏派过来的人,她一直不信任她。
尤其是此次父亲回来,她要与他商议分家之事,绝对不能打草惊蛇,让大房的人提前知道。
她收起了信笺,“我有些饿了,你去瞧瞧有什么好吃的,前几日尝过那个绿豆糕便不错。”
等把春杏支开后,她才敢把确切的消息告诉云姑。
“姑娘,您吩咐的事,元青都查清楚了。”
云姑的弟弟薛元青,修养了许久,终于可以走动自如了,便跟着曹管事学打理府内事宜,一些私密的事,她只有交给他们姐弟才放心。
“如何?有眉目了吗?”
云姑兴奋地点头,“找着人了,是大夫人娘家的表兄,您猜在哪找着的。”
“坊?”
“姑娘可真聪明,便是在坊内寻着的,元青扮做有钱人家的小公子去钱,果然将他骗上钩了,殷勤极了。”
沈菱歌想要分家,想要让父亲看清季氏的真面目,光是拿东西这一样罪名或许还不够。
推她入水的人是白珠,可白珠已死,死无对证,她相信父亲会信她。
但分家这样的大事,若大伯父那边不肯分,寻来族内长辈主持,恐怕要和平解决并不容易,除非是能够找到季氏失德的证据。
这不,前不久,云姑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地在后门徘徊,一打听才知道,那是季氏的表兄,姓许,也没什么行当,平日就是吃喝玩乐。
若只是亲戚,又何至于偷偷摸摸不敢上门,她当即就觉得有问题,让元青去查,才知道季氏这几年,都在偷偷倒卖家里的东西放印子钱。
气得她险些去找季氏对峙,难怪她的玉枕找不着,她一整匣的夜明珠也少了好几颗,原来都是被她给卖了。
而季氏这个表兄,不仅放印子钱,还烂,最奇怪的是,季氏竟然还一直给他钱,想来这其中定是有些蹊跷。
“元青做的好,这事有些危险,让他记得带着人去,若是没钱了,就来问我拿,他要扮富家公子,身上可不能没银子傍身。”
“姑娘放心,您别看他平日不声不响,其实这小子精着呢,他和我说不缺钱,大夫人那表兄殷勤得很,巴巴地等着他没钱,准备放印子钱给他呢,什么话都给他套出来了。”
沈菱歌被逗笑了,喜事连连,今日在席上受的气也都消散了。天热她也不讲究,简单用了点晚膳,便准备沐浴休息。
等到坐着绞头发时,云姑好奇地捡起了地上的东西,递到了她的面前,“姑娘这是您的链子吧,怎么掉在这了。”
沈菱歌刚想说,她今日出门没戴链子,可话还没出口,就看见了云姑掌心的那条细金链子。
顿时又把话给收了回来,拿过链子在烛火下仔细地打量,还是想不明白,周誉送她这个做什么。
按理来说,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送人东西,就算不是珠玉宝石也该是价值千金,这链子瞧着可能还不足金,基本没什么雕花,甚至还不如她平日赏给丫鬟们的首饰。
难不成堂堂齐王给人送东西,就这个水准?那也难怪到这会都娶不上妻子。
且你说这链子是手链吧,它又太细太长了,根本不是她的手腕大小,一时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戴好,该不是本要送给别人的,又顺手给了她吧。
“之前好似没见您拿出来戴过,是新送来的吗?”
每隔几个月,府上负责采买的管事,都会送些京内时新的衣裳首饰进来,云姑自然以为是管事送来的。
沈菱歌将链子挂在指尖晃了晃,心想若真是管事送来的,只怕是不想干了差不多。
她也没多解释,随意地点了点头,就当是管事送的吧。
“姑娘何时喜欢脚链子了,之前也没见您戴过。”
“你说什么?脚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