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身形微晃,若不是有沈建安撑着,她整个人便要瘫软在地。
对,沈博简说的每一句话都对,季家虽已落魄,但还顶着个百年世家的头衔,出门在外,至少说起平阳季家,众人都会高看一眼。
当初母亲看重沈博植,也是因为他少年中举入了翰林院,看重他的潜力,觉得他前途无量,即便沈家没什么根基,也还是挑了这门亲事。
可她嫁过去后,不仅要伺候沈家老太爷,还要料理一大家子,最让她可恨的是,那个二叔看着仪表堂堂,居然是个满身铜臭味的商贾。
起初几年,她甚至都不爱和二房来往,直到他下江南做生意赚了钱,又娶了暨阳林家的嫡女,她才一改之前的轻慢。
林氏嫁进府后,起初妯娌之间还是挺融洽的,但她这个人很喜欢暗自比较。
从长相到家世到丈夫的宠爱,她什么都忍不住去比。
可到最后,她发现林氏温婉贤惠,长相气度都比她好,暨阳林家祖上虽然没出过这么多重臣,可在江南的影响力大。
再看两人的丈夫,沈博植为官清正,从翰林院被调去了御前做中书舍人,说得好听在御前伺候,说难听些便是个抄折子干杂事的。但好在,不管怎么说都是个官,而沈博简却是最为低等的商贾。
季氏总是这么安慰自己,可看到沈博简给林氏买的东西,无时无刻的陪伴,即便她只生了个女儿,他们的院内还是连个姬妾都没有。
不像沈博植,官小杂事多,没时间关心她,更不可能买什么礼物给她。回府便是休息应酬,偶尔还要去妾室的院子。
她是越比越气,就算她孩子比林氏多又如何。林氏还不是过得这么幸福,她却借据受人施舍,还要独守空闺。
等到林氏被诊出体弱,无法再生子,沈博简随口说了句要把建安过继过去,她便记在了心上,把这当真了。
从那日起,她便在盘算,那些宝贝何时能到她的口袋里。
可没过几年,林氏却病重逝世,沈博简那个蠢货,竟然为此丢下了布行的生意,日日买醉,都快将家底给败光了。
若不是沈博植将他打醒,从泥泽拉起来,他又如何能重新坐到这一步。
他能有今日都该感谢他们夫妻,贴补家用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她也就愈发不知收敛,将二房当做了自己的私库,想拿便拿,想用便用。
季氏以为这样的好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沈博简说要安定下来,顾着京中生意不再四处跑,还要将沈菱歌接回来。
那日他看上去很高兴,饭桌上还喝了点酒,笑着说已经给沈菱歌准备好了嫁妆,要将那些东西都留给宝贝女儿。
季氏瞬间就懵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把所有好东西都给了她,那他们建安怎么办?
这绝对不行。
她找来了对沈菱歌动心思的侄儿,季修远深知娶了沈菱歌对仕途毫无帮助,可纳妾沈家也肯定不同意。
两人这才想了个阴之计,先将她骗到京城,一年两年的不让她回家,到时名节毁了,就只能跟着季修远。
一个连正经妾都算不上的外室,还要什么嫁妆呢?
只是她没想到,如此完美的计划,却没有一步是成功的。
沈菱歌平平安安地进京,躲过了所有的陷害,难道真有上天在庇佑她不成?
季氏不甘心,只能接连地使绊子,可沈菱歌不仅能接连逃生,还反将一军,被关祠堂思过的人成了她。
看着眼前态度决绝就要分家的沈博简,季氏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二弟慎言!父亲病榻前,可是千叮万嘱,要让你与你大哥,共同将沈家振兴,便是为了父亲,你也不能提出分家啊。”
“我正是因为记着父亲的嘱托,这些年来才会对沈家掏心掏肺,可你们呢?除了伤害我的女儿,算计我的家产,还做了什么?!”
季氏临到这会,倒是知道该认错了。
“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糊涂,被钱财迷昏了眼,若因我害得你们兄弟反目,沈家因此分家,我便是沈家的罪人。”
“二弟,二弟你若是生气便朝我来,是我没能管好家,没能照顾好菱丫头,我便是一辈子被罚祠堂那也是我该的,但沈家千万不能分啊。”
沈菱歌其实有些心中没底,她知道父亲疼爱她,更知道他珍视家人,尤其是扶持过他的大哥。
她怕父亲会被季氏的三言两语给说动,可她作为子女是没有立场去要求他,离开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
沈菱歌捏紧了手心,站在身后没有说话,这个决定还是该由父亲自己来下,就算不分家她也能有别的办法,让季氏再也不能惹事。
可她没想到的是,沈博简丝毫没犹豫,格外坚决地道,“大嫂如此,我可担不起,我是要分家不是要断绝关系,我依旧姓沈,大哥永远是我大哥,只是两家已有隔阂,不再适合住在一块。”
沈菱歌诧异地看向父亲的背脊,不过几年,父亲便有些老态了,可身形依旧高大,声音还是如此洪亮。
保护她的样子,更是威武又伟岸。
他有再多的不舍,也抵不过她受委屈,就像小的时候,出门做客,她被别家的小孩欺负了,他根本不管别人是否官大权重,只知道要护着她。
沈菱歌的眼眶有些发红,不管多少年过去了,父亲依旧没变。
同样的,季氏的眼眶也红了,她是气愤是懊恼,是被逼到绝境的歇斯底里。
“长兄为父,你兄长还活着呢,这个家分不分如何分,都得由你兄长说了算!总之,我是绝不会同意分的,就算真要分,那也得将两边的家产一块分。”
她方才口口声声的不愿意沈家被分隔,如今总算是露出了真面目。
哪有什么罪过不罪过的,还不是舍不得二房的银钱。
沈博简真是被气笑了,“若是说这个旧宅,我可以不要,留给大哥。但二房的钱,全都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与大嫂何干?凭什么要分。”
“当初要不是有你兄长在,你早就是一滩烂泥了,又如何有今日,到底是谁忘恩负义?”
“我是很感激大哥,故而这几年不停地往家中贴补,难道这还不够。”
“既然要分,那就去请族长来,让世人看清你这忘恩负义的嘴脸。”
“请就请,正好也让族叔们看看,大嫂这些年是如何为了败坏我沈家,而费心费力的,把人带进来。”
说话间,薛元青就将捆绑着的人丢了进来,季氏看清了那人,脸瞬间就白了。
想要装作不认识,可那姓许的却还在朝她爬去,“表妹,表妹救我啊,我欠了他们好多钱,他们要剁我的手指,我不能没有手指啊,表妹,表妹!”
“将他带出去带出去,我不认识他。”
“表妹,表妹,如今只有你能救我了,你忘了上次托我寻夜明珠的买家,已经有消息了!只要你将那些宝贝拿出来,我就能还清账了。”
听到他的话,季氏哪儿还站得住,身子摇摇晃晃地朝一旁倒去。
压倒她最后一根防线的,是门外传来的怒吼,是恰好知道弟弟回家,特意赶回来为他接风的沈博植踏进了屋,听到了方才两人的对话。
“你这妇!我念你是结发夫妻,操持家中辛苦,一时糊涂才会鬼迷心窍,现在才知你都背着我做了什么好事!”
完了完了,这会才是真的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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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最终是以沈博植的一纸休书,且铁面无私地报了官,结束了这场闹剧,但即便季氏被休,沈博简也没有改变要分家的决定。
沈博植自觉这么多年,是他忽略了家中事太多,才会发生这么多事,他也有错,说什么也不肯再住沈老爷子留下的府邸。
他将田庄地契平分,将老宅留下,还让人清算少了哪些东西,再把自己所得的那部分地契又抵给他们。
只余下一栋狭小的院子,算是什么都不带走。
沈博简是不可能让他大哥身无分文离开的,“大哥,老宅我可以收下,但这些地契我不能要。”
两兄弟为此推来搡去,怎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还是沈菱歌在旁看不下去,开口说了两句。
她恨季氏,可对大伯父还有大姐姐等人没有仇,他们是她的血脉至亲。
“大伯父就收下吧,即便您不想要,也该为堂兄和大姐姐考虑才是。堂兄今年要科考,遇上这样的事,叫他如何还能专心读书,大姐姐明年便要出嫁了,您让她到时该怎么办?”
沈博植还要拒绝,听到这话后,终究是没了声音。
而后竟是侧过身迷了眼,他这些年不仅是忽略了季氏,也没能做好一个父亲。
“这些就当是你先借我的,待我搬过去,一切都稳定了,再想办法还你。”
沈博简知道这会不同意,他肯定还要倔的,只好答应下了。
分家嘴上说的很容易,但做起来还是难,更何况大房人多东西也多,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搬完的。
而且那边的宅子也许久没人住过了,得让下人先去打扫。
所幸,季氏已经带着休书,昏迷不醒地被抬回了季家。
季氏最重名声,她做了失德的事,得了休书还吃了官司,只怕余生也不会好过,等她醒来,要面对的将是无尽的痛苦。一同带走的,还有她那个欠了一屁股债的表哥。
其他人便暂时还住着,等东西都料理完,再慢慢搬过去。
事情都已尘埃落定,压在沈菱歌头顶那两世的阴霾,好似都消失了,她连呼吸都松快了许多。
接下来便是学着管家,她要好好打理父亲的家业。
这几日,沈淑欣也不知是要整理行囊很忙,还是觉得分家了,姐妹就要离心了,竟是多日都不曾来找过她。
沈菱歌虽然知道,这次的事后,姐妹之间的感情可能会有所影响,但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既然沈淑欣不肯来,那就只能换她去找她了。
院内,沈淑欣正叠着衣裳,总是叠一会便走神一会,等到外头来说二姑娘来了时,她还有些无措。
“大姐姐这是准备再也不理我了?”
沈淑欣一见着她,眼便红了,“我不是,我,我只是觉得母亲做了那么多错事,没脸面见你。”
季氏走那日,几个孩子是最为痛苦的,又是跪地又是磕头,沈淑欣把所有的私房全都拿了出来,想要用来偿还,但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我还以为大姐姐会为了那事,而怨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