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陈旻,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反应,只微微行礼表示收到了楚王的话,然后就将项羽请进客房,吩咐冷盈招待好。
他这般平静,也出乎项羽的意料。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领着手下离开。
等人都走后,陈旻与几个心腹坐在厅堂,大家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张良开口道:“如此,令君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陈旻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当然是继续出兵,我们已经占了几个县,要是不打,之前的准备不都是白做了。”
“可是……”罗席有些犹豫道:“项梁那边不是说了,不让我们出兵吗?”
“那不正好,”陈旻微微一笑,“既然项梁那边都发话了,想必田臧也会放松警惕,这时候如果出兵,完全可以一举拿下他西边所有的城池。”
见众人都不说话,心知他们想的是什么,于是开口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不听项梁所言,强行出兵与楚国交恶,定然会将蓟县拖入险境,而我这个令君刚愎自用,为了报仇不顾一切?”
“属下不敢,”众人纷纷行礼。
陈旻摇了摇头,“起来吧,你们这么想也不奇怪。但是如今各路起义军林立,项梁虽然强,也不过是在楚地的一支,我们已经帮着他灭了三川郡、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交换条件。如今他一句话,我们说不打就不打,这让其他人如何看待蓟县?难不成我们真是项梁手中的一条狗?它指哪儿就咬哪儿?”
在场之人既然选择了蓟县,选择了陈旻,自然都觉得自家主公好的不得了,完全不比他项梁差些什么。听陈旻这番话也有些气愤难耐。
武臣直接一拍桌案,愤怒道:“好他个项梁,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令君说的对,那熊心是楚王,令君同样也是韩王,都是王,凭什么要听他的?”
众人纷纷附和,确实,如今天下人将名声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如果蓟县这时候退了,一个胆小怕事的标签怕是很难洗掉。
在一片应和声中,唯有张良安静的坐在一边饮酒。
陈旻与他碰了下酒樽,开口问道:“先生觉得意下如何?”
张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公子知道项羽这次来是干什么的吧?”
陈旻点头,他自然清楚,想必项梁也知道自己这样做的不对,但又有不得不这样的理由。于是即使在征讨秦军这样关键的时刻,也让左右手侄子跑到蓟县这边稳定后方。
“项梁那厮,如今心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打秦军,而能让他这般替赵国着想,唯一的理由就是赵国有什么举动影响到他出兵。赵国与荥阳对峙已久,如果就这样放秦军从荥阳出发,与前面的军队里应外合,那恐怕后果不用想也知道。”
陈旻说完,面上带着几分不屑,“想来是我太高看田臧了,原本以为到底都是反秦的人,没想到竟然做出此等天怒人怨之举。”
“自作聪明,”张良将杯中酒水饮尽,自打韩国亡后,他便以反秦为己任。生平最是看不得这样的人,此时也是稍微动了真火。
“你既然知道,就也应该晓得项羽无论如何都会阻拦你,难不成要绑了他?”
“那又如何?”陈旻笑了笑,“像项梁这种人,心中只有成就功名霸业,只要我不耽误他的正事,别说绑了他侄子,就算绑了他亲爹,最后也不会怎样。”
张良点头,“既然如此,那就按照公子的心意去做吧,良会在旁边尽心辅佐。”
“那旻在此先谢过先生了。”陈旻对其微微行了个礼,接着有与众人一起敲定了之后的计划。
……
深秋十月,树上的叶子都已泛黄,今年是个难得的好年景,之前布置的一切,经过一年的时间,都已经可以收获成果。
西红柿、芝麻、小麦、粟米……全部大丰收,因为之前陈旻保证今年不收田说,而且如果粮食太多,会以一个相对合理的价格收购,所以几个县的百姓纷纷笑开了花。
大家手里钱多了,便想着怎么花出去。一时间,蓟县更加热闹。
在一片繁华中,面容冷峻的项羽显得那般格格不入,坐在街边的小摊,无聊的从口袋里抓了一把炒熟的芝麻。感受着阵阵浓香在嘴里爆开,项羽微微眯了眯眼睛,旋即紧皱眉头。
身边侍卫小心地看了下他的脸色,试探性说道:“公子,要不要小的去跟司马渠传递下消息?”
项羽摇头,“他现在整日服役,根本接触不到蓟县机密,与他说话只会暴露其他人,还是暂且就这样吧。”
摆了摆手,心中愈发烦躁,自己的叔父兄弟都在前方战场打仗,而他却只能留在蓟县看管那阴险狡诈的小子。虽然项梁已经跟他说的很清楚是因为信任自己,可想他堂堂八尺男儿被困于着小小的城池,整日语那些泥腿子往来,便气不打一处使。
虽说蓟县繁华条件优渥,但项羽呆起来却仿佛牢笼。
仆从见项羽心烦,也不免担惊受怕、要知道,这位项小将军虽然在战场上勇往直前,很受士兵们喜爱,可却从来不把他们这些下人的命放在心上。如果一直心情不好,指不定最后自己要遭殃。
于是便自作主张从旁边店里打了一小壶烈酒,给项羽送过去。
当兵的哪有几个人不爱喝酒?项羽自然也不例外,接过精美的酒壶。打开后,闻到里面浓烈的酒香,他不禁在心中暗暗道了声好。
要知道,现在四处兵荒马乱,许多地方粮食都欠收,所以这种用粮食酿造的酒自然千金难求,但是没想到这小小的蓟县依然能提供上如此美酒,可见其富庶。
想到这里,项羽就不禁为当时没有拿下蓟县感到后悔,如果自己不听舒服劝阻,强行杀了那臭小子,想必之后也不会有这么多事端。
如此一思咐,就连手中的美酒也不想再喝了。起身整理了下衣物,便与仆人一起回县令府。
几人前脚才刚迈入,便听有人喊道:“来人呐,有刺客!令君遇刺了!”
项羽微愣,旋即便看到一人持着带血的尖刀从厅堂闯了出来,尚未能反映就见从天而下的箭雨将那人扎成刺猬。
项羽拉过指挥人将刺客带下去的武臣:“这是怎么回事?谁遇刺了?”
武臣面上满是焦急,强行挣开项羽的手,“是我们令君,这刺客趁我们不备,刺了令君一剑!”
“哦?”项羽犹疑,连忙问道:“那人现在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胸口中了一箭,你快闪开,别耽误我去请医师!”武臣愤怒的推开他,带着侍卫飞快离开此地。
项羽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片刻后,只觉得如夏日饮冰,心头一片舒畅,暗道:陈旻啊陈旻,你兄长就是被人刺死的,如今你竟然还不吸取教训,只怨你们兄弟命该如此,等我叔叔忙完,这蓟县想必就是我大楚囊中之物了!
无声的仰天狂笑,项羽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待好消息。
然而也可能是陈旻命大,刺客一剑竟然刺偏了。即便如此,他也是重伤在床,估计好久都不能动弹。
项羽还假惺惺的去看望一番,发现躺在病床上的少年面若金纸,气如游丝,连脸颊都凹陷下去,也不禁有些心惊。心想这小子真是命大,伤成这样竟然还能活!?
如今县令府里外里全都可着陈旻一个人忙活,一时之间倒是将项羽晾在一旁。
项羽整日百无聊赖,又看不上陈旻这边草根出身的属下,跟他们没什么话聊。
他是行伍出身见过的伤者不在少数看,陈旻那这个样子,便知对方没个一年半载根本起不来。
于是心思逐渐活泛,想着叔父的命令便是让他看住陈旻不让其出兵打赵国。现在陈旻这个样子肯定是动不了了,既然如此,留在这也没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回楚国,整理后方稳定军心,假如叔父那边真有什么不测自己还能出兵接应。
于是没过两天,便借口话已带到,领着自己的一百来个亲兵头也不回的离开蓟县。
张良作为陈旻的心腹,蓟县名义上的二把手,亲自去相送,等确定人已经离开后回去跟陈旻复命。
听闻项羽已走,陈旻一个鲤鱼打挺起身,随意找了个丝帕,将脸上花花绿绿的颜料擦了下去,露出底下清秀白嫩的皮肤,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哪里像有病的样子?
“我倒是想不到,公子竟然还有这等描眉画目的本领,若是让府里的小丫头们看到这种手艺,定要缠着你拜师。”张良接过已被染得花花绿绿的丝帕,半是调侃半是惊叹道。
“先生莫要取笑我。”陈旻无奈,他本身上辈子就是学美术的,也做过自媒体,隔壁桌就是负责美妆的几个妹子,平日关系还算不错,经常看他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偶尔还能提点色彩搭配的意见什么的,时间长了,也练就了一双巧手,虽然跟那些真正的美妆大佬没法比,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首屈一指。
摇摇头,“原本想着就这般迷惑项羽,然后随便寻个人装作是我躺在床上,偷偷分批出兵去打赵国,没想到他竟然连怀疑都不怀疑一下,直接走了,这真是……”陈旻叹气,颇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也没什么奇怪的,”张良与项羽出身很像,都是六国贵族,从小锦衣玉食,而且天赋出众,所以略微一想就知道项羽到底是怎么思考的。
说到底,无非是“骄傲”二字。
他们这些人,接受的是世家贵族最传统的言传身教,打从心底里就不认为像陈旻这样的普通人,在没有什么兵马的情况下,胆敢欺瞒项梁,违背项梁的的意思强行出兵。同时,在他们心里,像陈旻、陈胜,吴广这样的人,终究不过是运气好。在他们的路上,不过是颗不起眼的石子,若是拦了去路,一脚踢开便是。
有人可能会觉得项羽愚蠢傻气,但这就是此时贵族的常态。
并不是不想,而是懒得去想。
一个正常的人会去思考牛马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在那些门阀世家眼里,可能自己跟普通百姓的差距,比人跟牛马的差距还要大。
张良苦笑,他自己之前同样是其中的一份子,最开始的时候,饶是绝对聪明,但仍忍不住陷入误区。直到来到蓟县,真切目睹这位出身平平的少年,逐渐成长为一方霸主方才明白,为何许多他们这些六国贵族办不到的事,陈胜吴广这些平民百姓却能做到。
好在现在还不晚。张良,眼睛微眯,看着眼前不断擦脸的少年。
只要有他在,自己心中所想的便能成。
陈旻换了一条又一条丝帕,脸上始终觉得痒,这个时候那些什么化妆的东西都很简陋,他为了弄得像一点,采用自己之前觉得安全的矿石颜料,虽然弄不死人,但可能里面有一些脏东西,所以皮肤难免受刺激。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最关键的是,项羽走了,他终于可以明目张胆的出兵了。
在这段时间里,虽然不能放到明面上讨论,但蓟县众人始终没闲着。而是在赵国附近将田臧与荥阳那边往来密切,暗中约定的事透露出去。
事情传的有鼻子有眼,就连时间地点都很详细,赵国百姓本就很爱戴吴广,对田臧篡位已是满含怨气,如今听到他跟秦军勾搭到一起,更是觉得愤恨难耐,当天晚上就有,士兵起义。
田臧也急得不行,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跟荥阳那边来往的消息竟然走漏风声,于是便怀疑周围人来,弄的所有亲信人人自危,再也没有人敢对他说实话。
可即便如此,风言风语依旧不断,田臧没办法,想着反正项梁那边已经答应了自己的请求,荥阳失去了利用价值,于是干脆整合兵马出兵荥阳,以证明自己反秦决心。
不过他虽然瞧不起吴广不知兵,事实上他的能力也没比吴广强多少,荥阳县令见田臧出尔反尔,干脆派人在城门口把田臧答应自己开城门放他去打项梁的事张罗了出来。
这边人证物证俱在,让早听到流言的士兵,更加深信不疑。一时间,就连打仗的气势都没有了。田臧见此愤怒的砍了好几十人,强行压着他们上战场。
大家表面上屈服于他的淫、威,可内心所想全都是——自己真的要效忠这个人吗?
兵乃国之重器,田臧本身就是武将起家,现在连手底下的士兵都不听他的了,更别提赵国其他百姓。
所以,当陈敏这几万大军来打赵国,士兵们大概只是象征性的抵抗了一下,便纷纷投降,而田臧之前的手段也被手下人效仿,砍了脑袋挂在城墙上。
望着田臧的人头,陈旻深深吸了一口气,这还只是个开始,所有欠他兄长的,他要一一帮着讨回来!